第1章 涅槃重生
天宗二十四年
太子重臣左督御史劉墉上表彈劾驍騎將軍林忠武貪汙受賄,勾結黨派,擾亂軍心,有謀逆叛亂之心。
君主孝文帝大怒,責令將林忠武全家上下百餘口斬首示眾。因太后求情,念其獨女尚未及笄,年幼無過,留性命一條。但貶入賤籍,充為軍奴。
正值四月份,幽州是極陰溼的雨天,天地之間只剩下了昏暗的霧氣,陰森的灰雲攢動著,盤踞在山頭。
層巒之間,有一條羊腸小道泥濘不堪,幾名士兵看守著一輛囚車,頂著雨緩緩前行。
那幾名士卒,身著斗笠蓑衣,仍然有些發抖。
其中一個罵咧咧地抱怨:“太子殿下什麼毛病?這一個罪臣之女還得老子連夜送到軍營去?這雨又下這麼大,要是往日裏下雨,我鐵定與我婆娘在炕頭呢!”
其他幾人贊同的點頭,其中一個色眯眯道:“這個小姑娘姿色也不錯,反正到軍營裡也要叫人糟蹋了。不如咱哥兒幾個先嚐嘗滋味?”
士卒們不約而同看向囚車裏的人,是一個纖柔的女孩。
她整個人浸在雨裡,囚車裏已積了淺淺一層水,她亦全然不顧,只安安靜靜坐在那角落裏。
雖是年幼,可那雙鳳眸閃著成熟的光,諱莫如深,像一汪寒潭。冷氣逼人,卻深沉平靜。
一身髒臭的粗布也遮不住她那通身的高貴氣派,白皙的小臉上沒有表情,卻平白有幾分威嚴。
這便是驍騎將軍的獨女-----林朝凰。
眼前情景,恍若噩夢一場。
父母親被斬首,將軍府被抄家,自己從京門貴女變成了一介軍奴。
難道就要如此認命了,到軍營去任人蹂躪嗎?
不!
她輕輕一抬眸,看著周邊不懷好意計程車兵。
父親說過,置之死地而後生,任何時候不能坐以待斃。軍營是要去的,只不過不會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前去。
“大哥,我想方便一下。”
牢籠之中的女孩睜著那雙剔透的美眸,楚楚可憐看著領頭計程車兵。她是那樣弱小而無助,那士兵不禁想起了自家十幾歲的妹妹,心下不忍。
他略略一點頭,開啟囚車門。
林朝凰輕巧跳下囚車。她輕笑了一下說:“大哥,你是個好人。”
那士兵正要催促她快些,卻見那小丫頭忽然迴轉身,以迅雷之速抽出了他腰間的長劍,一劍刺傷他的大腿。那士兵登時倒在地上,餘下計程車兵見狀紛紛抽出長劍向林朝凰撲來。
可這小丫頭瞧著是弱不禁風的嬌小,下手卻狠絕,一招一式都老練成熟。
她的劍風凌厲,帶著純粹的內力掃過雨幕,那不斷線的雨珠似乎也為這力量滯留了片刻。
林朝凰毫不手軟,除去那領頭計程車兵外,將其他人殺了個乾淨。
大地之上,血混合著大雨,匯成小股,向着低窪地流去。她踏著這遍地的血水,走到領頭士兵面前。
長劍一揮,指向了那人的喉嚨:“你是一個心善之人,所以留你一條性命。今後你聽命於我,才能活命。”
那士兵見了這場景,早嚇得腿軟,哪有不應的?
“姑娘,姑娘,你說什麼是什麼。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妹,還尚未娶妻……”
“閉嘴。這些個死了計程車兵,有沒有黑戶?”
“有。這個。”領頭人指向一個屍體:“他是新來的,沒有戶籍的黑戶,沒有親人,連名字都還沒登記。”
林朝凰走過去,扒了那死屍的盔甲穿在自己身上。而後手起刀落,毀了那人容貌。
做完這一切,她迴轉身,對那領頭人說:“到了軍營,你便說是路上遇了山賊,抓了我做活人祭,將餘下的將士殺了,只有我們倆僥倖活下來。此後我便是那個黑戶計程車兵。我不是女人,不是林朝凰。是一個男人,一個士兵。”
說到這兒,林朝凰忽而用劍挑起領頭士兵的下巴,她的目光陰狠:“你也不必再回京都,隨我一同請願在軍中戍邊。若逃,你便再沒機會見你的家人。懂嗎?”
“懂,懂。我必然守口如瓶。只是,不知道我以後該叫您什麼?”那領頭人已叫林朝凰嚇住,連稱呼都恭敬起來。
林朝凰拉起那士兵,笑道:“不必害怕。只要你真心跟隨我,我不會殺了你,還會帶著你贏得無盡的榮耀。至於叫什麼……你叫什麼?”
“我?我叫於誠。”
“那我便叫於煥生,你的遠房表弟。”林朝凰靠近於誠,將他的劍歸鞘。她隨手解下一個屍體的劍,配好。又拉過囚車,解下前頭的馬,跨坐於上,向於誠伸出手:“上來。”
於誠猶豫,心裏想著男女授受不親,不該與她共乘一騎。
林朝凰看透了於誠,心中覺他迂腐,不耐煩道:“別磨蹭,雨下這麼大,你想讓你的腿廢了不成?”
於誠低下頭,瞧了瞧自己的腿,還滴著血,駭人的很。他不再思慮,翻身上馬。
林朝凰輕輕施力,馬兒便跑動起來,向着軍營大步前進。
路途過半,於誠忽然問林朝凰:“你給自己取的名字,是有寓意的吧?”
她目不斜視,盯著雨幕中的前路,似是要將這路看盡。
“煥生,煥然若新生。”林朝凰只答他這一句,可心裏還有餘下的兩句:
自當鳳凰涅槃,浴血重生。
經了一夜馬不停蹄的奔波,天微蒙時,終是趕到了幽州城。
幽州是東尋國最北的城池,京都的門戶,東尋與北狄的國土在此相接。一月之前,北狄王揮師南下準備攻打幽州,聖上派四殿下率軍在幽州迎戰。
如今正該是緊鑼密鼓備戰之時,可這幽州城卻是巷子空空,街上只寥寥幾個百姓慌張行走。
林朝凰跳下馬,牽著韁繩引著馬兒向前走。於誠也跛著腿從馬背上跳下來,跟在林朝凰身邊。他看著這街道如若無人之境,登時恍然道:“原來京城的流傳都是真的!”
“什麼流傳?”林朝凰自三月起,就在京都的內獄押著。坊間之言,她是一概不知。
於誠一副‘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看著林朝凰,興致勃勃道:“京中盛傳,幽州百姓起了瘟疫。四殿下還未找到行之有效的法子,幽州亦如空城一般。”
林朝凰心下一動,幽州的瘟疫她是會醫治的。
從前父親帶她鎮守邊關之時,軍中時有水土不服造成的瘟疫橫行。父親帶出來的將領都知道該如何應付,只是如今因她父親斬首,想來軍中早已大換血。
她在心中暗暗記下此事,若有時機,這便是她出頭的本事。
還未等林朝凰想仔細,忽而不遠處來了一隊人馬將他二人團團圍住。
自十二歲起便隨父親南征北戰的林朝凰,自然知道這是巡城的衛隊。
於誠慌張急問:“咱們要不要跑?這是要做什麼?”
林朝凰無視他,拱手向領頭的侍衛長施以一禮。這是軍中的規矩,新人要有禮些纔好混開。
“長官,我兄弟二人是押解軍奴計程車兵,路上遭了山賊,軍奴與其他兄弟都死了,故此請願來戍邊。”
這恭恭敬敬的態度果然讓侍衛長很受用。他見林朝凰生得又清秀,心中更有幾分好感,免了林朝凰的禮,道:“可憐見的,小兄弟不必客氣,隨我回營收了編制,便能入軍。這個時候,正缺人手,有人願入伍自然是最好不過。”
心思機敏如林朝凰,一下便抓住侍衛長話裡的蹊蹺:“這個時候?長官,謠言想來是真的?”
於誠對這話題也感興趣,一跛一跛湊過來:“不會吧?真有瘟疫啊?”
侍衛長見於誠受傷,又是個魯莽的,皺起了眉惡狠狠道:“你這是怎麼了?軍隊可不收身體有殘缺的。”
林朝凰心中暗罵於誠怎這般蠢笨,可面上仍是賠了笑:“長官,我表哥叫山賊剮了一刀,並不是殘缺之人。長官見諒。”
“既如此,那便無妨。”侍衛長揮揮手,目光落回林朝凰身上:“小兄弟,你多大了?”
林朝凰心下一滯,軍隊不收十六歲以下的男子,她這副樣子怎看也不像是滿十六歲。撒謊反而對自己不利,只會叫人攆出去。
不可,已行至於此,萬萬沒有退回去的道理,如今只好孤注一擲。
這侍衛長瞧著是個良善之人,她便得搏一搏這侍衛長的同情。
想到這兒,心中開始回憶爹孃的枉死,將軍府的屈辱,她眼中便蓄滿了淚,樣子實在可憐。
侍衛長見狀,忙問:“小兄弟,這是怎麼了?有什麼難處不成?”
“不瞞長官,我家中已經無人,全叫北狄軍殺害。我想為他們報仇,想上戰場,怎奈何年方十四。”她眼中泛起恨意,希冀著看向侍衛長:“長官,求您給我這個機會吧!”
說著,便要跪下。
林朝凰自幼便懂得一個道理,忍辱才能負重,只有力量才能保護自己。什麼尊卑,什麼禮教,都不是生存的良策,反倒是束縛。
於誠站在一旁早已看呆,他心中實打實欽佩林朝凰。一個尚未及笄的官家女子,有那樣的武藝,又有這樣的心性和聰慧,實在不是常人所及。
故而他在心中決定,日後要忠心追隨林朝凰,定是有大好前程的。
侍衛長也不好意思拒絕這樣一個痛失至親的少年,他忙扶起林朝凰:“小兄弟,男兒膝下有黃金啊!實在折煞,莫慌,莫慌,我答應你,收你入伍。”
林朝凰眸光一閃,鬆一口氣。面上感激之色溢於言表,又行一禮:“多謝長官。長官大恩,煥生沒齒難忘。”
“行啦,走,隨我去軍營吧。”侍衛長拍拍林朝凰的肩,領著一行人,向着軍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