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光來得很快，散得也很快。

    陣法之中，葉風華就要同寐蝕對上之際，突然感到身體裡傳來一股阻力，瞬間就將她體內那躁動不安的力量一點點吞了下去。

    葉風華眉心緊蹙，緊跟著她就看到了一陣藍光，藍光中出現個白髮紅眸的男人。

    冥也。

    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冥也隔住了寐蝕的力道，隨後緩緩回頭，看向身後的葉風華。

    他的眸子在那一瞬間很複雜，身子周遭也彷彿瑩著一層透明的光芒。

    還不待葉風華開口問些什麼，她就見冥也暗紅色的瞳仁猝然一亮，緊跟著葉風華就徹底沒了意識。

    冥也抬手，將她緩緩地圈在了自己懷裏，小心翼翼地抱著。

    屏障之外，寐蝕眼瞳黑漆，看戲一樣看著冥也那幅模樣，意味深長地冷笑。

    “堂堂鬼帝，賤不賤啊。”

    冥也沒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葉風華幾眼，隨後抬手畫了道陣法，淡藍色的光芒瑩潤在指尖，很快就將葉風華的身體包裹其中，隨後消失不見。

    寐蝕收了縈繞在周遭的黑氣，居高臨下地看著冥也。

    “封印一次，後勁不小吧？鬼帝還有法力再封一回嗎？”

    “她的記憶也會逐漸恢復，鬼帝，你覺得你拖著這身體，還能在她手底下過幾招？”

    冥也緩緩站了起來，一雙眸子無悲無喜安靜地看著浮在半空中的寐蝕。

    “本座有沒有能力，能活多久，倒還不需要個小嘍囉來擔心。”冥也笑說，“你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設計她，你覺得本座會放過你嗎？”

    寐蝕桀桀地笑著，“鬼帝恐怕眼下都自身難保了吧，口氣怎麼還這麼大，還想著對付本尊？”

    寐蝕緩緩抬手，濃郁的黑氣從掌心洶涌而出，其中還摻著這絲絲縷縷刺眼的紅。

    “本尊早已不是九幽塔裡任人宰割的小魔物了，本尊、本尊——”

    話還沒說完，寐蝕猛地頓住了，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冥也手上的東西。

    那是，那是……他的半根魔骨！

    “不是已經在淨火上融了嗎？！你怎麼還留著，你怎麼能留著！”

    寐蝕瞳孔裡露出了今天以來的第二次慌張。

    第一次是葉風華吞噬他的力量的時候。

    冥也緩緩抽出那通體漆黑的魔骨，冷笑，“本座怎麼不能有？寐蝕你可還記得本座扒你皮抽你筋的時候，你是怎樣一副模樣？”

    “你跪在本座面前，求本座放過你，說你再也不敢了，說你這輩子都會安安分分地待在九幽塔中，絕不會踏出半步。”

    “怎麼本座不過睡了一覺，你倒還越發猖獗了？”

    冥也冷笑，一聲一聲說得散漫極了。

    寐蝕似乎也回想起了當時的狼狽，拳頭捏得死緊，聲音顫抖，“閉嘴！”

    冥也繼續說道，“本座當時念在你年紀小，心軟了，給你留了半根魔骨，沒讓你徹頭徹尾變成廢物。”

    九幽塔中不止關了寐蝕一隻魔物，還有其它更為兇狠殘暴的傢伙，倘若沒了力量，寐蝕手無縛雞之力在裡面是絕對撐不下去的。

    他們性格殘暴，若是沒有足夠的自保力量，寐蝕絕對會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倒沒想到，本座一時的心慈手軟，倒讓你變成了這幅模樣。”

    寐蝕盯著冥也那雙眼睛，骨節捏得咔咔作響。

    “你閉嘴！”

    冥也反握住那根骨頭，一字一頓得說道，“本座既能抽一次，那就能抽第二次。”

    “寐蝕，你在人間作為作惡，猖狂夠久了……餘下數千年，去九幽塔裡贖罪吧。”

    不，他不可能去的！

    寐蝕陰騭地眯著雙眼。

    他寐蝕既是出來了，就絕對不可能再回去！

    周遭黑氣驟然波動，像是剎那間驚起的驚濤駭浪。

    “狗東西，要去你自己進去，本尊絕對不可能再回去。絕對不可能！”

    寐蝕一字一句，每說一句，身後風暴涌得更勝。

    冥也面前那層透明的屏障在狂風駭浪中裂出了道道蛛紋，一點一點，到最後徹底碎了。

    寐蝕眼裏盡是瘋狂，彷彿拿出了同歸於盡的氣勢。

    冥也臉上表情無波無瀾，屏障碎後，再不能阻擋寐蝕黑氣的侵蝕，那黑氣繞到了他後方，捲起了他垂在身後的白髮。

    冥也緩緩地緩緩地舉起了手裏那半根魔骨。

    周遭原本還帶著敵意的黑氣彷彿突然嗅到了主人安穩的氣息，突然變得安靜下來，繞在那根魔骨周圍徘徊，一副想認主但又絕對不對勁的模樣。

    寐蝕緩緩地愣住了，隨後抬手就捏了個決，嘴角笑容嘲諷，“你以為憑你手上那半根魔骨，就可以矇混逃脫了嗎？”

    冥也緩緩勾唇，“當然不是。”

    “那你——”話剛出口，寐蝕就猛地怔住了，他眼睜睜看著冥也手臂化形，將那根魔骨箍在了自己體內。

    隨後周遭黑氣像是陷進了旋渦，一股子強大的吸力，從魔骨最頂端傳來，黑氣傳出陣陣嘶鳴，一點點地被裹了進去。

    寐蝕瞳孔放大了。

    冥也在藉着魔骨吞噬他的力量！

    他竟跟葉風華一樣在吞噬他的力量！

    這兩個人是瘋了吧！

    這不僅僅力量的問題，只要吞噬了，寐蝕身上種的所有惡果和禁忌也會隨之轉移到那人的身上。

    寐蝕作惡多端，手上染了多少凡人的血和命，他吞噬血肉，休習禁術，皮囊之下就跟灘泥一樣散著濃郁的腐臭味，就算是死也要活生生受了他該受的那份痛苦纔有資格魂飛湮滅。

    冥也自恃清高，他不會允許自己孤傲的靈魂染上這份餘汙的。

    但是——

    寐蝕已經來不及多想了，他已經看到冥也的眼神發生了變化，那雙暗紅色的瞳，隱隱有往外擴散的趨勢，黑得沉悶。

    他不像剛剛覺醒的葉風華，冥也對力量的把握極其老練，幾乎是瞬間就能融合在一起。

    眼下一絲一毫的分心，都會讓寐蝕少一分勝算。

    寐蝕收起了那份想要探究冥也為什麼要這麼做的好奇心，飛快地同冥也爭奪著自己的那份力量。

    冥也不像葉風華，葉風華是因為寐蝕的黑氣侵蝕，導致她意識的覺醒，她體內因為那份侵蝕本能就能借此驅使寐蝕的力量。

    但那僅僅只是短期的。

    而冥也不同，冥也身上有寐蝕的魔骨。

    那時從寐蝕身上取下了的一部分，是所有罪惡的根本。

    寐蝕額角有冷汗滑落，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一點點被剝離出去。

    同冥也相比，就算是傷的極重的冥也，寐蝕也不是對手，他的道行還是太淺了。

    寐蝕緊緊抿唇，不欲再同寐蝕糾纏些什麼，他手中迅速結印，就要放出最後一擊。

    冥也瞳孔已經完全外擴，佔據了整個眼白，他猛地一下收了手上的魔骨，在那瞬間，那張臉底下隱約有黑色的暗紋在遊走。

    他一個閃身，眨眼間就到了寐蝕面前，掌心迅速結出暗紅色的火焰，淡漠地說道，“要嚐嚐你自己是個什麼滋味麼？”

    寐蝕瞳孔驟縮，在那團火焰就要擊打過來的時候猛地縮成一團黑氣，但冥也抬手從那團黑氣中硬生生將他的魂體給揪了出來。

    寐蝕痛苦嚎叫，黑氣一股腦地往冥也身體裡襲去，冥也彷彿沒有感覺一樣，將那火焰活生生地扣進了寐蝕的身體裡。

    火焰燃燒，最裏面是層淡藍色的光芒，沿著寐蝕心口砸出來的碩大洞口一點點往外擴。

    寐蝕霎時發出痛苦的嚎叫。

    淨火灼燒的滋味讓他整個人連帶著五臟六腑七魂六魄都痛的劇烈顫抖。

    寐蝕狼狽地落在地上，蜷縮著身體抽搐。

    冥也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像是在看卑賤的螻蟻一樣。

    “雜碎也配在本座面前叫囂？”

    冥也抬腳，將他踢正，一腳踩上了寐蝕的胸口。

    冥也那雙全黑的眼眸一點點恢復光澤，暗紅泛着曾晦暗的光澤，像是明亮的紅寶石蒙上了曾黑布。

    “本座數萬萬年的道行，你也配在本座面前放大話？”

    他緩緩抬手，指尖插進了寐蝕後背，握住了最後那半根魔骨。

    寐蝕頓時痛的眼瞳渙散，連尖叫都沒有力氣發出來了。

    渾渾噩噩間，他似乎聽到了冥也說。

    “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從九幽塔裡出來。”

    “若是找個不起眼的地，安安分分地當一個小魔物不做特別出閣的事倒也好，但沒想到你竟然敢北朝皇室裏作威作福，還恰好讓她碰上了，還強行逼出了她的神識。”

    “不僅沒有悔改，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陷害……”

    到最後冥也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沙啞，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一切本該按著本座的安排發展——是你將一切都撥亂了，是你讓一切都失控了。”

    “你說，本座會讓你怎麼死？”

    最後那半根魔骨徹底被抽出來了，寐蝕像是渾身失了力氣，同一條死魚一樣癱在地上，連抽搐的力氣都沒了。

    周遭濃郁的黑氣正在一點點散去，寐蝕逐漸可以看到頭頂壓抑而又漆黑的天空。

    冥也依舊踩在他身上，用那半根魔骨挑起寐蝕的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

    冥也冷笑，“本座會讓你生不如死！”

    寐蝕下意識地抖了抖，嘴唇顫抖想要叫喊，但下一秒，冥也手指微動，寐蝕的舌就被拔了。

    寐蝕目眥欲裂，額角青筋根根凸起，嗚嗚地叫喊著什麼。

    冥也，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冥也笑，那一瞬間，寐蝕彷彿看到了冥也殘缺的魂體，和壓在魂體上道道枷鎖。

    “本座早就不得好死了。”

    冥也垂眸緩緩道，像是在同寐蝕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周遭黑霧徹底散去，冥也緩緩抬起了頭，一眼就看到了往這個方向跑的人影。

    蕭明淵見是他，腳步緩緩頓住了。

    兩個人無聲地對視。

    從林間散下來的光落在冥也白髮上，給他圈上一層清冷的光澤。

    冥也暗紅色的眼眸落在蕭明淵身上，玩味地勾著嘴角。

    蕭明淵看著冥也的眼睛，猛地就想起了在很久之前，葉風華和北堂湛同乘一轎輦受伏擊那一次，他在叢林裡看到的那隻白貓。

    葉風華養在身邊，那只有著暗綠色眼眸，總是複雜又不屑地盯著他的那隻白貓。

    不知為何，蕭明淵就知道眼前這個人和那貓是一體的。

    蕭明淵緩緩眯了眯眼，輕聲道，“冥也？”

    冥也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隨後嘲諷地笑了笑。

    緊跟著叢林裡藍光一閃，那兩道身影在原地消失不見，連蕭明淵想再問些什麼的機會都不給。

    蕭明淵睜著眼睛看著面前空蕩蕩的叢林，隨後又緩緩合上了眼。

    他沒說什麼，只是轉過了身。

    那邊影衛還在同欒僑的人馬糾纏。

    欒僑人數在上方。

    蕭明淵回頭又看了眼叢林，這才猛地冷喝一聲，“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