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風華的眼眸微微閃爍，裡面黑漆的光已經快壓不住了。

    蕭明淵能從她眼裏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自己那一瞬間的無助和茫然。

    在這種時候，他真的一點忙都幫不上。

    從前是，現在也是。

    葉風華輕輕拉下他的手，說道，“等我回來。”

    下一秒，葉風華將那已經攀到肩膀上的蛇拽下來，裹到了蕭明淵身上。

    那蛇幽幽地吐著涼絲絲的蛇信子，之前亮的有多聖潔，現在就暗得有多陰森。

    陰森到連那寐蝕放出來的黑氣，都絲毫不能奈何它。

    儲物袋認主，隨主心意變動。

    葉風華輕輕拍了拍那黑蛇的三角頭，像是在安撫它的暴躁。

    “帶他出去吧。”葉風華小聲地說道。

    蕭明淵眸子猛地一縮，剛想喊些什麼出來，葉風華就著他輕輕一堆，力道明明不大，但蕭明淵卻被接連出去了很遠。

    那蛇在空中不斷變大，裹著蕭明淵就往陣法外衝，尖銳的獠牙撕破最外層的黑氣，一鼓作氣地衝了去了。

    寐蝕猛地感受到了一陣難言的波動，他眸子微眯，詫異地看向那個方向。

    濃郁的黑霧自動往兩邊擴散，葉風華從裡面走了出來。

    陣法之中，眼下只有他們兩個人對峙著，寐蝕居高臨下地看著葉風華，一眼就看到了葉風華眉間火紅的暗紋。

    他驚疑了一會兒，隨後輕聲笑了出來。

    “沒想到啊，倒還真是陰差陽錯。”

    “堂堂神君，竟棄了神識，把魔印給逼了出來。”

    寐蝕早在潛伏在北朝，躲在北堂湛體內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葉風華的身份。

    不過那次葉風華覺醒的是神識，高高在上的神女大人，一身濃郁的魂力將他壓制地連渣都不剩，險些在慄狸結出的陣中灰飛煙滅。

    但好歹還是留了點血肉下來。

    寐蝕強撐著最後那口氣，躲躲藏藏，一路往南央而去，恰逢那時欒僑暴動，屠了一村又一村的人，腐肉和血腥氣，讓寐蝕有了片刻喘息的機會。

    當然，逃竄路上，他也並沒有放棄打探慄狸的訊息，同時他也還有個疑惑，那就是冥也並沒有追上來。

    他同鬼殿十二護法暗中的勾當，絕對夠冥也把他剩下的半根魔骨也抽下來，放在淨火上灼烤他僅剩的魂魄，讓他在生不如死中痛定思痛。

    但冥也沒有追上來。

    冥也斷然不可能突然仁慈，想放過他，所以就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冥也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抓他了。

    千年之前寐蝕雖被冥也壓在九幽塔下，但在那之前，他多少還是知道點小道訊息的。

    冥也之所以法力無邊，鎮守一方鬼界，讓所有人都忌憚，不僅是因為冥也上萬年的道行，還因為冥也是數萬萬年前，深淵裏最後覺醒的一位神。

    他本該是享盡無盡榮華，在九重天上受盡萬人追捧，連大帝都要對他禮讓三分，但冥也覺得這樣日復一日，帶著面具的日子異常無趣。

    所以他自甘墮入鬼道，掌管地底下的所有魑魅魍魎。

    最開始大帝還對他時刻警惕，立場不同了，那曾經受萬人追捧的存在，如今變成了讓所有人忌憚的隱患，只要冥也有了反心，神魔之間勢必又是一場生靈塗炭的惡戰。

    但大帝顯然是多心了。

    冥也彷彿在鬼殿找到了樂趣，不僅沒對天界起任何摩擦，發倒是將鬼界治理地僅僅有條。

    修行禁術，惡鬼傷人的事件不復存在。

    冥也用法力在鬼界周圍蓋上了一層結界，所有出口都有審判的人，裡面的人無法輕易出去，外面的人也無法輕易進來。

    一時之間所有的魑魅魍魎都被這新上任的鬼帝治理地服服帖帖的。

    鬼界的秩序竟是比人間還要井然。

    但很快，冥也就膩了。

    他再次厭倦了這種手握權力，日復一日枯燥的生活，難得的，他又想去人間嚐嚐鮮。

    可能也算是他這茫茫沒有盡頭的人生裡必經的一次劫難，他收斂了渾身鬼氣，初到人間，恰好就碰上了下凡歷劫的神女。

    就算是斂了渾身神識，憑藉冥也的道行，也能一眼就能看透那人的真身，神魂精粹，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冥也一連跟了她數日。

    雖收斂了神識，抹去了記憶，但在歷練途中，一個人的性格是不會變的。

    冥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子，人前嬌嬌弱弱，人後古靈精怪。

    他站在最合適的地方，看透了她臉上所有的表情，知道她人前人後所有不為人知的小動作，冥也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又得到了個新鮮玩意兒。

    新鮮到那人真正渡劫的時候，他沒忍住在暗中悄悄幫了一把。

    折損了近千年的道行，但冥也覺得值得。

    他斂了氣息，跟在那神女後方，到了九重天上，看到了等在天庭門口的那個面容俊朗的男人。

    那神女竟是有郎君的。

    冥也在暗處看著，他聽到那男人喚她小狸。

    慄狸。

    倒也是適合她的名字。

    佳人成雙成對地走了進去，那在人間獨自窺探到的笑顏終究是在另一個男人面前綻放。

    就算有郎君又怎樣？

    冥也心想。

    他想成神就成神，想成魔就成魔。

    他是墮神，他不在意的。

    ——

    寐蝕盯著葉風華那張臉，微微眯著眼。

    很久很久以前，冥也和慄狸之間就是水火不容的關係，那日葉風華神識覺醒，按理說是絕對不會放過冥也的。

    但是冥也雖受了重傷，同葉風華的關係還是一如既往，葉風華也跟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還是那副凡人軀體。

    那時候寐蝕就在想，是不是冥也用了特殊的法子將慄狸的神識封印了起來，不然最開始的時候，寐蝕也絕不可能看走眼。

    他就是因為覺察到了附著在葉風華身上的神魂，才一時起了貪心，想吞噬她的魂魄，增長功力。

    混沌時期的那場大戰，隕落了不少上神，魂魄裂成碎片，墮入輪迴，附在凡人的身上，也並不稀奇。

    而得了神魂的人，就相當於得了神的庇佑，在人間非富即貴，定有所做為。

    而現在看來，並不是慄狸的神魂附在了葉風華的身上，而是冥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尋到了慄狸輪迴的軌跡，以神器喚醒她後，又重新封印了她。

    寐蝕看著立在面前，周遭氣勢已經快完全同他的黑霧融為一體的葉風華，緩緩地笑了笑。

    慄狸也曾墮入鬼道，一半是神，一半是魔。

    她最終能喚醒什麼，取決於她所在的環境。

    封印之下，陣法之中，寐蝕放出來的黑氣侵蝕了她。

    寐蝕微微偏了偏頭，而無論是什麼，只要不是神識，就對他不會有血脈上的那層質的壓制。

    當真是有趣啊。

    寐蝕雙手飛快解印，催動了最後一道陣法。

    空中驚雷陣陣，筆直地劈向大地。

    九重天上，老君面前的珠子裂了一道縫隙。

    他從中窺得一道纖細的身影，眉間火紅的暗紋同烈焰一樣燃燒著。

    他緩緩撫動著自己的鬍子，吶吶地搖頭。

    ……終究還是醒了嗎？

    都是造得孽緣啊……這天地間，可又要動盪了。

    葉風華表情冷漠，抬手捏決，動作還不是很熟練。

    她不知道這股力量從何而來，也暫時還沒想起為什麼會有這股力量，她只是憑藉着本能動作著。

    葉風華的腦子在不斷洶涌不知名的片段，熟悉而又陌生，但她眼下並不適合去深究。

    她身形一閃，轉眼間就出現在寐蝕跟前，寐蝕身後陡然出現數十枚黑氣凝聚而成的尖釘，筆直地想著寐蝕後背而去。

    寐蝕微微一笑，眼底洶涌著興味，“在我的地盤上，用我的東西來對付我？”

    “你不覺得太單純了嗎？”

    尖釘在距寐蝕僅僅只有幾寸的地方猛地停住，像是有一道透明的屏障將它們阻擋在外。

    葉風華冷冷勾唇，食指和中指緩緩併攏，往下壓了壓。

    她說，“你錯了。”

    緊跟著，寐蝕背後尖釘迅速而出，穿透那層透明屏障，向着寐蝕體內而去。

    寐蝕猝不及防，連擋都來不及，迅速將身體扭曲成一團黑氣，往旁邊閃去。

    “怎麼可能？”

    寐蝕怔愣道。

    葉風華微微揚著下巴，眼尾輕挑，眼底洶涌的光澤越來越暗，越來越陰鬱。

    “就算是你的地盤，那也是憑實力說話。”葉風華抬手，攤開掌心，周遭黑氣像是陡然活了一樣，迅速往葉風華身邊涌去。

    寐蝕愣住了。

    “你瘋了嗎！”

    葉風華竟在吞噬他的黑氣？她知道這樣會有什麼後果嗎？

    葉風華眉間的暗紋紅得彷彿已經要燒起來了一樣，她瞳孔黑漆深不見底，衝着寐蝕緩緩勾起了一抹陰惻惻的笑。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寐蝕陡然反應過來，劃破了手指，以血微媒介，飛快地結印。

    到底是從他身上出來的東西，怎麼就能輕易讓旁人奪了去。

    葉風華掌控得很吃力，屬於寐蝕的那份力量同她原本的水火不容，在她體內躁狂地涌動著。

    葉風華狠狠咬牙，喉口已經泛上了一股腥甜。

    她不欲多糾纏，不待力量融合，直逼著寐蝕而去。

    寐蝕冷笑，“我倒要看看，這一次究竟是誰吞噬誰！”

    兩方力量剛剛接觸，陣法就劇烈地抖動，連帶著整座叢林都爆發出一聲悶響。

    鳥獸頓時倉皇逃竄，就在此時，一道淡藍色的光芒從其中一點點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