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真巧啊。”江綺瑤皮笑肉不笑。

    僅僅是維持這須臾的笑意，江綺瑤都覺得自己彷彿用盡了這輩子的修養，她對上葉風華那雙眼睛，下意識地就想要逃避。

    她緩緩垂下了眼眸，說道，“我聽說你病了，我這裏都是些清湯寡水，你身子還沒好，這些會不會太寒摻了些。”

    葉風華微笑，“將士能吃的，我就能吃。”

    江綺瑤沒話說了，安靜地盛著粥。

    葉風華淡淡掃了一眼，開口道，“這些東西都是江城主一手操辦的麼？”

    江綺瑤放了勺，又用帕子擦了擦略有些溼潤的碗底。

    “是啊，嘉陵關離琅城不遠，城中近日事宜不多，我就想著多少能幫上一點忙。”

    “畢竟我也是北朝的一份子，從小爹就教我要心繫天下，坦蕩做人……以前是我不懂事，自從當了城主後，見多了人間疾苦，繁瑣雜事，這心境啊，也變了。”

    江綺瑤掃了一眼席地而坐，稀稀散散圍著的將士，嘴角緩緩勾著笑。

    “能幫一點是一點，這也該是我的職責。”

    她外袍裡依舊穿著那件氅衣，白日裏操勞粥飯，晚上又為陳纖守靈，眼底熬上了一層疲憊的青灰。

    伙房的夥計心疼她，讓她多歇息一會兒，江綺瑤笑著應下，但第二天又跟著人群一同忙碌。

    糧草排程，水源分配……爲了不讓將士們在這刀口舔血的日子裏還存有後顧之憂，她把一切都處理得滴水不漏。

    葉風華接過江綺瑤遞過來的粥碗，素白的指尖圈在碗沿，道了聲謝。

    江綺瑤笑的溫婉大方，回了句客氣了。

    葉風華端著碗走打了一邊，就坐在不遠處的臺階上坐了，葉庭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掃了一眼她碗裡的白粥，從懷裏摸了塊包的嚴嚴實實的東西扔到了葉風華面前。

    “諾，給你。”

    葉風華接了過來，拆了，挑眉。

    裡面規規整整地放著幾塊風乾了的牛肉。

    葉庭攪著碗裡的白粥，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躲著點吃，別被人看到了。”

    葉風華哭笑不得，“你哪兒來的？”

    葉庭輕咳了一聲，“你管本將哪裏來的。”

    他邊說就邊起了身，就要往一邊走，“記得在飯裡泡一會兒，有點硬，等軟了再吃。”

    葉風華還想再說些什麼，葉庭就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也沒走多遠，就在斜面的一處空地上盤腿坐下。

    周圍將士見他過來，紛紛垂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手裏的筷子刨動得飛快。

    葉風華看著手裏的東西，心裏暖洋洋的。

    她吃得很慢，等到面前席地而坐的將士換了兩批後，她才堪堪刨完最後一口飯。

    葉庭還有要事，一早就走了，眼下守在她旁邊的是一小副將。

    小副將見她放了碗，拿著絹帕擦嘴，屁顛屁顛就過來了。

    “葉小將軍可是吃完了？”

    葉風華沒有職銜，但經昨日那一戰，她威名遠揚，軍中任誰見了都甘心叫她一句葉小將軍。

    葉風華將碗遞給了他，笑，“謝謝。”

    下副將當時就臉紅了，眼神躲閃不敢看她。

    “沒、沒事，這都是屬下該做的。”

    說完轉身就要跑，葉風華及時叫了一聲。

    “回來。”

    小副將忸怩著轉身，目光放在地上，“葉小將軍可還有什麼吩咐？”

    “葉將軍在哪裏？”葉風華問。

    “在主帳同李將軍商討事宜。”小副將答。

    葉風華點頭，起身就要走，小副將見狀，慌里慌張地把她叫住了。

    “那個……那個，葉大將軍說，飯、飯吃完了還要喝藥。”

    喝藥？中藥？

    葉風華眉頭一簇，腳步停都沒停一下，純當自己耳聾了。

    眼見小副將手足無措就要跟在她後面一起，葉風華回首，淡淡掃了一眼。

    小副將當即就被那眼神怔在了原地。

    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葉風華早已經消失在了拐角處。

    她徑直去了主帳，葉庭和李簡似乎是遇到了什麼難事，兩個人盯著面前的沙盤半天沒有反應。

    葉庭抬頭，看見了葉風華，很是自然地問道，“來了？藥也喝了？”

    葉風華臉不紅心不跳，“嗯，喝了。”

    “怎麼了？哪裏有什麼問題麼？”

    葉風華走到沙盤前，看著插在上面的旗幟。

    李簡說，“就是因為沒有問題，才覺得有問題。”

    “他們過分安靜了。”

    葉風華挑眉，“無名關那邊呢？”

    “剛剛收到的訊息，蕭明淵已快馬加鞭到了無名關，打退了欒僑的第三次襲擊。”

    葉風華沒說話，轉身看著身後的地形圖，目光從無名關的方向挪過，到了七峰山的方向，看著山脈延伸下的琅城，微微蹙了蹙眉。

    “七峰山底下嘉陵關這邊派的是哪一隻隊伍去守，近五日有動靜麼？”

    七峰山後就是西郡，西郡同南央的合作程度不明，但倘若他們要冒險，從西郡境內，不需要經過無名關的方向，就可以直接繞到嘉陵旁側。

    葉庭說，“臨近嘉陵的每一個出口都有人守著的，安插在西郡的探子也在勘察，山腳琅城那個方向，由城中守備軍輪流換崗，一有異樣，隨時報備。”

    葉風華聽到這裏，聲調猛地提高了，“你是說琅城那邊放的並不是我們的人？”

    葉庭聽到這裏，眉心緊皺。

    葉風華這話說的頗具深意，琅城的人怎就不算自己人了。

    葉庭聲音放低了幾分，“風華是覺得江綺瑤有問題。”

    葉風華沒說話，手指點在琅城的方向畫着圈。

    ……有點不對勁。

    她腦子裏飛速計算著琅城到這裏的路程和時間。

    “嘉陵關周圍的地形圖給我。”

    李簡趕忙從旁邊的桌子上翻了過來，葉風華瞟了一樣，指了個地方，“今夜派人在這個地方……算了。”

    葉風華抬頭，叫了一聲春夏，春夏從角落裏走了出來。

    “你帶一隊人，晚上悄悄摸出去，在這個地方埋伏下來。”

    春夏繃著臉出去了。

    葉庭探頭看著葉風華剛剛做標記的地方，“琅城方向有蹊蹺？”

    葉風華搖頭，說道，“不確定，但有備無患。”

    她雙手撐在臺子上，看著嘉陵關外那兩圈小旗。

    雖然退了但距離不算安全，若是嘉陵關內出事，要支援，也絕對是來得及的。

    葉風華重新拿了根小旗，插在嘉陵關後方。

    “最好不是我想的那樣。”

    “他們若是想要餓虎撲羊，那我們就來個甕中捉鱉。”

    李簡，“要派人盯著江綺瑤麼？”

    “為什麼要盯著？”葉風華說，“若是打草驚蛇，不就限制了她施展拳腳的機會了麼？”

    “是與不是，就看這一回了。”

    葉風華緩緩勾起嘴角。

    江城主，可別讓人失望啊。

    晚上，冷風蕭瑟。

    今天是冬至，伙房那邊特意熬了鍋羊肉湯，將士聞著味兒來，被那香味勾得嗷嗷叫。

    江綺瑤就站在中間，眉眼溫婉地給輪換下來的將士散著湯。

    葉風華靠在不遠處的柱子上，安靜地看著。

    葉庭走過來，“外面涼，去房裏待著吧，這裏有本將。”

    葉風華又懶散地掃了一眼，緊跟著打了個哈欠，“正好我也有些乏了，那就麻煩葉大將軍了。”

    葉風華推門進了房，屋子裏暖洋洋的，她脫了披風掛在架子上，又把窗臺上的紅梅重新抱了回來。

    月上林梢，星空萬里，夜色漸深。

    取暖、照明的篝火噼啪脆響，濺了幾點火星出來。

    寂靜的街道，突然響來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