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府。

    蕭明淵垂眸立在一邊，蕭戈坐在小凳子上，一臉嚴肅地替躺在床上的葉風華把脈。

    “怎麼樣了？”蕭明淵合上微微析開的窗戶，順勢倚在牆邊，穩聲問道。

    蕭戈收回手，將葉風華的手臂小心翼翼擱進了被窩裏，又替她捻好了錦被，這才從凳子上跳了下來。

    “小嬸嬸，”蕭戈抿抿唇，“情況有點不太好。”

    蕭明淵沒說話，只是側頭安靜地聽著。

    “之前被壓制的毒素經過這一回已經被強勢地勾了出來，逐漸開始擴散——壓制不是長久之計，必須要有藥引，配置解藥。”

    而唯一的藥引，就是羅礵草。

    蕭戈抿抿唇，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蕭明淵，嘴唇張了張，剛想說什麼，蕭明淵眼睛一瞟，他瞬間啞聲了。

    “別想那些沒用的，”蕭明淵又說，“你尚還小。”

    蕭戈登時就想哭出來了，“可是小嬸嬸——”

    “她會理解的。”

    蕭明淵語氣難得溫柔了下來，他緩緩附身，彎腰，和蕭戈平視，抬手輕輕搓了搓他的臉頰，語氣很輕，隱約帶了幾分惆悵。

    “小戈，你必須得好好的。”

    蕭戈手足無措，茫然地瞪眼看著蕭明淵。

    他懵懵懂懂地覺得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但他年齡尚小，他看不懂蕭明淵眼裏的情緒。

    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很慌亂，好像有什麼東西就要從他身邊溜走了。

    蕭戈啞然地張了張唇，那邊葉風華突然低低地咳嗽了一聲，蕭戈一頓，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趕忙轉身跑了過去。

    絲絲縷縷的血跡順著葉風華的嘴角滑下來，蕭戈從小荷包裡抽出乾淨的絹帕給她擦拭著。

    蕭明淵輕輕揉了一把他的頭髮，說道，“本王來吧。”

    蕭戈將手上的帕子遞給他，“那我去煎藥。”

    “等等，”就在蕭戈要出門的時候，蕭明淵突然開了口，蕭戈小小的身子靠在門邊，偏頭看向蕭明淵。

    蕭明淵沒回頭，只是淡淡問了一句，“如果沒有藥引的話，能撐多久。”

    蕭戈唇角緊抿，“最多三月。”

    三月……足夠了。

    蕭明淵垂眸看著熟睡著的葉風華，溫柔地擦拭著她嘴角尚存的痕跡。

    她的眉梢緊皺，嘴角微微抿著。

    蕭明淵抬手揉弄著她的眉心，輕輕地給她弄平整了。

    綿長均勻的呼吸從她鼻間傳來，蕭明淵坐在床頭，手肘撐著太陽穴，安靜地注視著她瓷白的側顏，纖長的頸線，像是想把她深深刻進腦海裏去。

    一縷極淺極淺的花香從牆角處傳來，窗邊那玉器裡的紅梅不知什麼時候開了，花瓣嬌嫩，如美人芳澤。

    葉風華是被一股濃濃的藥味給薰醒的。

    意識昏昏沉沉間，有什麼苦澀的味道輕輕灌進了口中。

    葉風華不喜，緊閉著牙關，將那泛着涼意的瓷勺拒在外面。

    溫熱的液體順著她臉頰處流淌，淋溼了枕頭。

    “小叔，她不喝啊，怎麼辦？”

    細微的聲響在她耳邊傳來，葉風華隱約分辨出這是蕭戈的聲音。

    隨後，就聽一聲驚呼，“小叔？”

    葉風華就感受到那冰涼的瓷勺換了。

    觸感柔軟卻又強勢地撬開了唇齒，將苦澀的液體盡數灌下。

    葉風華下意識就想伸舌抵出去，下巴突然被一隻手鉗住，微微抬起，藥汁就那樣半強迫地順著喉口滑了進去。

    葉風華眉心緊蹙，短短的愣神的時間裏又被灌了幾大口，藥味從唇舌直衝入腦，她受不住，眼睫輕顫，醒了過來。

    面前是蕭明淵模糊的身影，葉風華能感受到，他在輕輕擦拭著她的嘴角。

    葉風華下意識抬手捉住了他的手臂，蕭明淵眉梢微挑，“醒了？”

    葉風華點頭，餘光一閃，就瞥到了端著碗，滿臉通紅站在一邊的蕭戈。

    蕭戈還沒從剛剛那一幕中反應過來，眼下陡然接觸到葉風華的眼神，整個人像是突然被電了一下，猛地往後彈了一步，急促道。

    “我……我先出去了，有、有有事叫我。”

    語罷，小霸王害羞地縮著腦袋，飛一樣地衝出去了。

    葉風華剛醒，腦子還沒轉過來，很不理解他這番行為，問，“蕭戈這是怎麼了？”

    蕭明淵臉不紅心不跳，淡定地擦乾淨了嘴角殘留的藥汁，說道，“可能是晚上吃多了，坐不住吧。”

    “是麼？”葉風華疑惑。

    蕭明淵點頭。

    房內一時安靜了下來。

    四面相對，暗流涌動，有什麼東西在視線裡交錯、遊走，偏生誰都沒有先開口。

    最後，還是葉風華先躺不住。

    她抬手，蕭明淵會意，立即將她扶了起來。

    葉風華靠在床頭，神色懨懨地，帶著股柔弱的病態。

    她略有些懶散地抬眸，看向距離她半個手臂遠的蕭明淵，問，“你有什麼事想跟我說嗎？”

    蕭明淵斂下了眸，輕搓了搓手指。

    “本王下早朝回來的時候碰上了葉將軍，當時覺得就覺得他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

    葉風華點頭，“所以羅礵草的確在你手上。”

    這是個肯定句。

    蕭明淵心想，“對。”

    葉風華輕輕勾了勾嘴角，蕭明淵有些恍惚，一時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問題就出在葉庭身上。

    有人當天在葉庭身上下了毒引，那味道清淡，旁人聞了沒事兒，但只要中了斷魂的人接觸到了，就會徹底引爆體內潛藏的毒性。

    這擺明了就是針對葉風華的。

    但葉風華眼下想的卻不是這個。

    蕭明淵剛剛說，他覺得葉將軍身上味道有些熟悉，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也就說明他知道斷魂，也很早就知道葉風華體內壓制著斷魂的毒。

    但他卻什麼也沒說。

    從北堂湛提起那味藥引的時候，葉風華就在暗中找尋著，畢竟性命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旁人都靠不住。

    她隱約能猜到東西就在蕭明淵手上，但相處這麼久，蕭明淵一言未發。

    她能理解攝政王定有什麼別的苦衷。

    但就在今夜，毒發以後大難不死。

    葉風華坐在這裏，聽著蕭明淵提及葉庭，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有些委屈？

    葉風華眼睫微顫，嘲諷地笑了笑。

    蕭明淵臉上表情微怔，瞧著葉風華嘴角的笑容突然就覺得心尖生疼，像是被什麼刺了一樣。

    他嘴唇顫抖，想要說些什麼，但不待他開口，葉風華就陡然收了嘴角的笑。

    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快得恍若是一陣幻覺。

    葉風華抬頭，神色如常，眼尾甚至帶了些許的懶意。

    她說，“葉將軍今日上朝，行蹤簡單，沒什麼好疑惑的。”

    “若真要深究，那問題就只能出在皇室百官身上。”

    她靠在床頭，臉上還帶著些許病態的白，調子也是輕飄飄的。

    蕭明淵微頓，將已經滾到喉口的話壓了下去。

    “本王也已經讓人查過了……”蕭明淵應和道。

    葉風華緩緩垂下了眼簾，“京城中能猜測到我倆關係的不在少數，王爺可有人選？”

    蕭明淵一點點握緊了拳，在這個節骨眼上對葉風華下毒，只有一個可能性，那就是離間兩人的關係。

    而這個人不僅知道他手上有羅礵草，而且也知葉風華身中斷魂。

    蕭明淵的眸子冷冷地眯了眯，範圍一下子就縮小了，眼前幾乎是瞬間就浮現出北堂湛那張臉。

    葉風華安靜的看著他變化的表情，微微笑了笑，語氣帶著點彆扭的味道在裡面。

    “王爺既是已經清楚了，也自不用風華多說。”

    “眼下局勢混亂，王爺自己可要好好保重啊。”

    “風華——”蕭明淵喚了一聲，語氣無奈。

    葉風華抬起了眼，岔開了話題，“我今日見葉將軍回來後面色不好，可是邊境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蕭明淵垂眼看著她，葉風華臉上表情風輕雲淡的，好像真的什麼都沒有在意。

    蕭明淵喉結上下滾動一番，隨後才說道，“南央大軍直壓無名關，攻勢漸猛，需北朝出兵增援。”

    葉風華直視著他，問道：“領兵將領是誰？”

    蕭明淵默了片刻，才說，“是本王。”

    葉風華似乎是苦笑了一下，但速度太快了，蕭明淵沒看清楚。

    隨後就聽葉風華輕飄飄地下了逐客令，“風華有點累，想歇息了，王爺請吧。”

    蕭明淵沒動，只是垂眸看著她。

    “生氣了？”他問。

    葉風華微微抿緊了唇角，“怎麼會？”

    “那你不聽本王說，嗯？”蕭明淵抬手，勾起了葉風華垂在頸側的頭髮，在手中把玩著。

    葉風華繃著嘴角不動聲色地抽了回來。

    蕭明淵被她的動作逗笑了，低壓的笑聲從胸膛裡震了出來。

    葉風華抬眼狠狠地瞪著他。

    隨後就被蕭明淵一把抱住了，他說，“怎麼連生氣都這麼可愛，嗯？”

    葉風華氣的只想咬他，但又放不下那個臉，端著架子云淡風輕道。

    “怎麼會，王爺想多了。”

    “是嗎？”蕭明淵抬手捏住了她的後脖頸，輕輕揉了一把，觸感如上好的絲綢，讓人愛不釋手。

    蕭明淵說，“你難道不知道你生氣的時候總是故作鎮定嗎？”

    “就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實則這心裏跟貓抓一樣難受吧。”

    蕭明淵調侃地在葉風華耳邊說道。

    葉風華緊緊閉上了眼，忍無可忍，抬手就在蕭明淵腰側狠狠掐了一把。

    蕭明淵吃痛，倒抽了一口涼氣，還不忘問道。

    “掐了一把，舒坦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