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唯是在當天晚上醒的。

    葉風華剛推開門，就見那少年自己撐著身子一點點坐了起來，她手裏的碗登時就打碎了，響聲驚得傅唯都抖了一下。

    “你醒了？”

    蕭明淵也被那動靜嚇了一跳，緊接著就跨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兩道抱在一起的身影。

    他沒急著上去，只是彎腰將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免得等會兒不小小心就劃了腳。

    隨後，他才緩步上前，目光落在葉風華的側臉上，瞧著她臉上只是欣喜並沒有驚訝，視線又不動聲色地往她手指上瞧了一眼。

    看著那小蛇失了光芒的眼珠子，眼下隱隱有了猜測。

    不然就算傅唯生命力再旺盛，吃得藥再好，恢復得再快，也不可能醒的這麼快。

    那傷口可不是說填上就能填上的。

    “先別說話了，再躺下休息一會兒。”

    葉風華鬆開傅唯的手，扶著他躺下，“要喝水嗎？我去給端。”

    葉風華正要轉身，傅唯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姐姐，”傅唯如小獸一樣喚了一聲，葉風華垂頭看向他。

    傅唯抿唇，似乎是因為剛醒，眼裏懵懵懂懂的，像是一隻剛出生的小狗一樣無害。

    他手指緊了又緊，看著葉風華眼底陰影，愧疚和心疼緊緊地攥住了他的心臟。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傅唯小聲地說道。

    葉風華轉身，另一隻手搭上了傅唯的手背，溫柔地說道，“怎麼會，你是我的親人啊，怎麼會添麻煩呢。”

    聽到這裏，傅唯鼻頭頓時一酸，思緒又回到了那一夜，觸及到的那個冰冷無情的眼神。

    他怕眼前這個只是假象，只是爲了安慰他才說出來的話，他怕自己好了之後，姐姐又會對他露出那個眼神，冷著臉讓他離開。

    所以他想要解釋，迫切地想要看到葉風華向從前那樣信任他的眼神，從鬼門關走一遭，他更不想要被拋棄了。

    “姐姐，”傅唯認真地看著葉風華，又說了一遍，“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只是按照之前的要求走到那個地方的，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傅唯聲音裡還帶著大病初癒的沙啞，嘴唇因為長期沒有喝水而變得有些乾裂，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像是從心裏控訴葉風華之前的無情，連帶著最後的尾音都帶上了幾分哭腔。

    葉風華一愣，反問，“什麼意思，不是在那裏留了訊息嗎？”

    傅唯也懵住了，無辜地看著葉風華的眼睛。

    “什麼訊息，我沒有看到啊。”

    葉風華偏頭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蕭明淵，蕭明淵也皺起了眉。

    “到馬場只有一條路，我在入口的地方插了火把，雪地裏重新指了另一條路。”

    “我沒有看到，我發誓，”傅唯作勢又要起來，被葉風華強硬地按了回去，“我只看到了火把，我當時還以為是特意放在那裏指路的，其餘的什麼都沒有了。”

    怎麼會沒有，葉風華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一抬眼看到傅唯焦灼的視線，暫時就把這感覺給壓了下去。

    她輕輕拍了拍傅唯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慌張，“我知道，我相信你。”

    葉風華柔聲說道，“纔剛醒，你再多休息一會兒——要喝水嗎？”

    傅唯目光緊緊盯著葉風華臉上，生怕漏過她半分表情，直到確定葉風華是真的相信了，他這才鬆了一口氣，乖巧搖頭。

    “不用了。”

    “好，那你再好好休息一會兒。”

    葉風華給他捻好了被子，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房間內，傅唯盯著頭頂的天花板發呆。

    還有一部分他沒有說。

    傅唯緊緊抿著唇角，他當時往那個方向走是主動的，但是看到石頭那邊的那個人形的陰影的時候，幾乎是瞬間就認出來了。

    ——那是欒僑。

    他下意識就有一種落荒而逃的衝動，但緊跟著，一道如同蛛網一樣黏膩的目光投了過來，傅唯立刻就被定在了原地，隱隱約約中，似乎聽到了陣陣鈴鐺搖晃的聲音。

    耳邊突然安靜了下來，腦子裏一片空白，他如同提線木偶一樣，沒有思想地往前走著。

    不知過了多久，嘈雜聲響起，恢復意識的第一眼，傅唯看到的就是欒僑那張臉。

    驚懼、恐怖如潮水一樣向他涌來，讓他四肢頓時無法動彈，傅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未知的黑暗和恐懼讓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就好像又回到了從前，一覺醒來，衣裳盡褪，欒僑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但傅唯沒有記憶，甚至不知道從始至終到底發生了什麼，羞恥和害怕一寸寸凌遲著他的驕傲和天真，讓他心底那個反抗的小人徹底死在了那一夜。

    傅唯緊緊閉上了眼，淚水從眼角緩緩滲出。

    他的身體裡被種了蠱，一種可以蠶食意識、被人肆意操控的蠱。

    但他不敢說，傅唯知道，要是他說了，一切都完了。

    姐姐會知道他的過往，會知道所有不堪的一切……

    他不敢冒險，他只是私心地想多留一會兒。

    傅唯緩緩地拉過被子蓋住自己的臉，翻了個身，縮在角落裏，將自己蜷成了一團。

    另一邊葉風華跟著蕭明淵進了另一間房。

    她坐在桌前，緊皺著眉頭，如果真如傅唯所說，那麼究竟是誰動了手腳？

    一張張人臉在人前閃過，葉風華突然就覺得有些頭疼，她天生就不擅長揣測人心，眼下樁樁件件繞在一起，更讓人頭疼了。

    葉風華思索了許久沒個結果，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看向向蕭明淵，有些疑惑。

    為什麼今天他沒有吭聲，要是以往不都早就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了嗎？

    蕭明淵剛放下茶杯，就看到葉風華抱著胳膊瞪著自己，表情不滿。

    “我也沒有頭緒，”蕭明淵哭笑不得地說道，“事情既然出在那指向上，去看一眼肯定會有線索，但眼下我們不可能再回去一趟。”

    葉風華微微蹙了蹙鼻尖，既然怎麼都想不通，那會不會有可能一開始就是他們想錯了。

    欒僑僅僅只是因為上次那村落的事盯上了摘星閣，根據些許蛛絲馬跡推測他們的可能走向，就像是之前他們推測欒僑的行蹤一樣。

    畢竟欒僑眼下能驚動蕭明淵親自走一趟，背後城府和謀略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比擬的。

    但倘若真這樣想，葉風華又總有一種被牽著走的錯覺。

    她單手托腮，緊緊皺著眉頭。

    蕭明淵瞧著她滿臉愁苦的模樣，不動聲色地垂下了眼睫，蓋住了眼裏的情緒。

    良久後他才抬眸，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開口安撫著葉風華。

    “若真想不出來，就先別想了，反正再有不久，那車隊也快到南央了。我們眼下也損失不了什麼。這一次不就把欒僑精心佈局的計劃破壞了麼。”

    葉風華轉念一想，也是。

    欒僑失了這兵馬，要想再對付東南騎兵就得想別的法子，他難得沉下心謀劃了那麼久，若是缺了一環，沒有補救的方法，定不會再輕舉妄動。

    所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算是從一定程度上打亂了欒僑的佈局。

    葉風華又轉念一想，如果真是內部出了問題，也不失為一個好時機，有的時候有的就有失。

    他欒僑喜歡玩陰的，葉風華不介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蕭明淵看著葉風華眼神忽明忽暗的，就知道她肯定又在憋著什麼壞心思。

    “接下來有什麼安排嗎？”蕭明淵問。

    葉風華託著下巴，又想起了傅唯，長長地嘆了口氣。

    “先回去一趟，把傅唯放到安全的地方。”

    “至於之後麼，”葉風華眼神閃動片刻，嘴角的笑容自信又張狂，“我想同欒僑玩個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