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平地一聲驚雷，驚醒了林間憩息的黑鴉。

    幾道黑色的影子迅速炸起，撲騰著翅膀，抖落了一身雪花，嘶啞地扯著喉嚨發出怪叫，向着林間更深的方向掠去。

    世界很快沉靜，天山在夜色下散發著淺淺的神聖的光澤。

    “是黑鴉，九千歲。”

    遠方依稀響起一道聲音，乘著冷風送到了葉風華的耳中，她目光有些呆滯地看著落在地上的那截枯枝，微微張唇，呵出了一口冷氣。

    蕭明淵緊扣著她的手指，下巴安撫性地在她發間摩挲了一陣，溫柔著嗓音，像是生怕把人嚇著了。

    他說，“我們走吧。”

    葉風華頓了很久，唇角崩成了一條直線，她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個方向，似乎這樣剛剛的一切就可以沒有發生了一樣。

    良久，她抬眸，點了點頭。

    蕭明淵牽著她的手轉身，彎腰蓄力，正要往另一棵樹掠去，葉風華餘光一閃，隨後瞳孔驟然放大。

    在她左邊的樹丫上，不知什麼時候，憩了一隻巨大的鶻鷹，歪著頭，瞪著兩隻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

    葉風華心中警鈴大作，電光火石間，她剛一抬手，那隻鶻鷹就迅速展翅衝了出去，一聲嘹亮的鷹嘯瞬間撕破寂靜的夜空。

    一切都像是發生在眨眼之間，下一秒，黑色的鐵鏈像是蛇一樣在林中蜿蜒爬行，精準無誤地向着他們的方向抽來。

    葉風華鬆了手，踩著樹幹向後一個空翻，輕巧落地。

    蕭明淵回頭看了一眼，黑漆的瞳孔在夜色裡極亮，他轉身往林子裡衝，似乎是想引走那條鐵鏈。

    但不曾想到的是，那鐵鏈竟生生分裂成了兩半，一半向着葉風華而來，一半追著蕭明淵而去。

    雪下大了，如鵝毛一樣飄飄揚揚。

    葉風華繃著唇角，踏在雪地上，像是豹子一樣身姿靈敏地躲避著，匕首擦著鐵鏈，帶出一道耀眼的火光。

    動靜一下子就嘈雜了起來，欒僑安靜地看著，身影隱在黑暗中，嘴角勾著三分譏笑。

    而他面前的傅唯就像是木偶一樣目光空洞地盯著後方無邊的夜色，自站在欒僑面前連眼珠子都沒動過，更不用說開口說話。

    隨後像是被什麼驚擾了，傅唯眉心微微蹙了蹙，眼睛裏的空洞逐漸散去，變得明亮澄澈。

    入目第一眼，是欒僑冷硬的下頷線，傅唯眼眸慢慢、慢慢地瞪大，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滿臉震驚。

    他怎麼會在這裏？

    似乎是感受到了傅唯的情緒波動，欒僑緩緩垂下了眼眸，看著那一張驚慌失措的小臉，滿意地笑了。

    “又見面了，小弟子。”他嗓音清潤，隱隱帶著得逞的笑。

    傅唯盯著那雙深色的瞳孔，怕的連頭髮絲似乎都在顫抖，他緊緊咬著嘴裏的軟|肉，才勉強站直了。

    不待傅唯反應，欒僑又動作了，他強硬地板著傅唯的頭，帶著他往後轉，比雪還涼的聲音在傅唯耳邊響起。

    “本督想，你該看看這個。”

    “還記得嗎？是你親自把她帶到這裏來的……”

    欒僑在說什麼，傅唯已經聽不清，他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在中間同幾條鐵鏈搏鬥的身影，瞳孔渙散，睫毛亂顫。

    葉、葉姐姐？！

    像是有什麼心理感應一樣，葉風華轉身，看向傅唯，一雙眼眸冷的刺骨。

    傅唯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牙齒緊緊咬著唇角。

    發生了什麼？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

    感受到仍舊箍在太陽穴上冰涼的手掌，傅唯瞬間回神，猛地往前踉蹌，從欒僑手裏脫了出來。

    他向前跑著，邊跑邊喊，“姐姐！”

    但纔剛出去兩步，就被欒僑強硬地拖了回去，他一雙手如鐵鉗一樣鉗著傅唯的手臂，黑眸隱隱帶著慍怒。

    “你做什麼，去送死嗎！”

    傅唯慌了，像一隻被逼到了牆角的小獸，不顧一切地反抗著，“你放開我！”

    劍光一閃，隨後鏘地一聲，冷金屬相碰，發出一道刺耳的響聲。

    欒僑低著頭，看著千鈞一髮之際，白羽擋住的那柄劍，笑了。

    若是沒擋住，刺中的就是欒僑的手臂了。

    小羔羊消失了這麼久，什麼都不會，倒是學會了咬人啊。

    欒僑握著傅唯手臂的力道越來越大，眼瞳漆黑，洶涌著讓人看不懂的波濤，帶著席捲一切的氣勢，像是能把人骨頭都給絞碎。

    傅唯痛苦地咬緊了嘴唇，額角有冷汗滑落，但他只是倔強地咬著牙，再疼都沒有吭聲。

    身後突然傳來一身悶響，欒僑沒回頭，就聽一道沙啞蒼老的聲音響起。

    “妖、妖女——我的鏈子。”

    欒僑抬眼看去，葉風華單手拎著匕首，面容沉寂肅穆。

    她不知用了什麼法子，那原本鮮活靈敏的鐵鏈被寸寸砍斷，了無生氣地落在了地上。

    剩下的那些只是在周圍謹慎地盤旋了一圈，忌憚著不敢上前。

    欒僑瞬間回神，捏著傅唯的手腕卸下了他手裏的劍，另一隻手扼著他的喉嚨，強迫他轉過了身。

    傅唯想要掙扎，卻無力反抗，一雙眼裏盈著水光，望向葉風華的方向，無聲地叫了聲，姐姐。

    葉風華身子微不可見地僵了一僵。

    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隱約可見不遠處亮著的火把。

    欒僑望著那處耀眼的火光，說道，“沒想到啊，閣主竟有那麼大的本事。”

    葉風華抿著唇角，手中匕首捏緊了幾分。

    “還記得本督給你的選擇嗎？現在依舊有效。”

    “兩條路，要麼把馬留下來，要麼你同本督合作，否則——”欒僑手中又用力了幾分，傅唯登時覺得呼吸困難，一張潔白的臉被憋得通紅，“本督就殺了他。”

    葉風華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抱著胳膊，嘲諷地說道，“一個叛徒的命，你覺得我會在意嗎？”

    話音剛落，傅唯臉色瞬間一僵，耳朵像是壞了一樣，嗡嗡作響。

    叛徒？

    不！我不是！

    是陰謀，是陰謀，不要相信他，姐姐！

    傅唯掙扎著抬起了手臂，拼盡全力地向着葉風華的方向伸去，呼吸越來越困難，臉色已經由紅變紫，脖子被欒僑的掐地發青。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就是想抓住些什麼東西，雪花擦過手腕，月光瑩潤在指尖，透過朦朧的光影，傅唯看著那道身影沒有猶豫，毫不停頓地轉過了身，往前走。

    手臂無力地垂下，除了虛無的空氣，他什麼都沒有碰到。

    欒僑貼著他滾燙的耳朵說話了，如魔鬼的低吟，寸寸擊碎他好不容易纔築起來的城牆，“看，她不要你了。”

    傅唯覺得大腦昏昏沉沉的，現實和過往交織在一起，強烈的窒息感在他腦海深處炸出陣陣白光，他像是置身在一片水面上，浮浮沉沉間，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飄無定所，不知道要去哪裏。

    遠處海浪聲驚天動地，隱約參雜著叫喊。

    傅唯回頭，眼看著比人高的海浪呼嘯著打過，就要到了跟前，但他動不了，也不想動，他緩緩閉上了眼，做好了被吞噬的準備，但下一秒，手腕被一把攥住了。

    白光散去，變成了一陣黃色的霧氣。

    葉風華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向着欒僑的方向扔出去了一顆煙霧彈，隨後身子如同豹子一樣彈了出去，用力踹在欒僑身上，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

    欒僑反應也塊，捱了那一下，不退反進，一把攥住了她的腳踝，葉風華在空中幾個旋轉，掙脫開桎梏，雙腿纏上欒僑的脖頸，腰部用力，將他撂倒在地。

    葉風華站在煙霧中，冷眼看著栽在地上喘著粗氣的欒僑，說。

    “我的人，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