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相逢
爽朗的笑聲,奔放的舞蹈,一罈罈酒灌入口中,草原兒郎圍著吉利麼歡呼,篝火明明滅滅,時不時濺出幾快火星子。
有人拉住了吉利麼的袖子,附身在他耳邊耳語,目光卻是落在葉風華身上的,好奇中似乎帶了一絲驚豔。
葉風華同他們隔了一段距離,安安靜靜地站在蕭明淵的身邊。
頭上戴著的兜帽已經去了,珠絡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輕掃過臉頰,被她抬手撥弄到了後面。
纖纖玉指輕掃過臉頰,觸到那層薄的幾乎不可感的邊緣。
她做了偽裝,遮住了那明豔的容貌,現在看來,頂多算得上清秀,掃一眼不會給人留下過多的印象那種領家小妹的感覺。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那雙眼睛裏的光芒是怎麼也遮不住的。
一顰一笑間,眼尾微勾,泛着琉璃般的光芒,讓人情不自禁就想要陷進去。
吉利麼也循著那人的視線看去,目光又挪到蕭明淵的臉上,蕭明淵眉心微蹙,將夫人往後藏了藏,顯然是不太高興。
吉利麼見狀哈哈大笑幾聲,又用他們當地的語言回覆著什麼。
葉風華一個字也沒聽懂,但看那問話人遺憾的表情,大抵說道的是人已經名花有主了之類的。
“好好喝著,我將人引進去就來。”
吉利麼將手中的大刀隨手往人手上一扔,衝着那邊嚷了一嗓子。
隨後他轉身,走了過來。
“嚇著了吧。真對不住,我們手底下的人就那樣,難得見這麼水靈的姑娘。”
吉利麼言語間都是實打實的誇讚,沒帶任何輕浮,蕭明淵自然也不會多計較。
“副首領說笑了。”
吉利麼又笑了幾聲,聲音豪放一點都不拘束。
“外面天涼,我先帶你們進去,今個兒天色也不早了,先稍作休整,等明天亮了,再帶你們去見首領。”
一行人又擔著箱子浩浩蕩蕩地往另一個蒙古包走,剛走幾步,恰好到了那燃得正盛的篝火旁,葉風華的腳步突然頓住了。
吉利麼回頭,疑惑,“杜小老闆,怎麼不走了?”
蕭明淵沒回話,眼眸隔著篝火,定在一處陰影前,眼眸微微眯了眯。
光與暗的交際處,那裏站了個男人,整張臉都藏在了陰影中,但腰間掛著的腰牌露了出來,在篝火的照耀中,泛着明明滅滅的光澤。
整個南央,沒人會不認識那塊腰牌,也沒人不會怕有那腰牌的人。
“喲,這不是九千歲麼?怎麼您也出來看個樂呵?”吉利麼招呼著。
聲音一出,原本歡樂的氛圍似乎都安靜了很多,原本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的人們手上的動作收束了不少,眼神忌憚地看著欒僑的方向。
男人動了,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火焰的光芒照在他臉上的那一瞬間,至始至終縮在後方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裏的傅唯突然渾身顫抖起來。
怎麼……會是他?
“是啊,本督也出來看個熱鬧……”他聲音很低,散在風裏,有些森冷。
傅唯突然覺得自己渾身發軟,站不住了。
隔了那麼長時間,再次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那如夢魘一般的感覺將他緊緊縛著,掙不脫,逃不掉。
一些壓在心裏很久很久的畫面在他腦海中寸寸清晰,一幕幕,泛着令人作嘔的腥味,還有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
冰冷的觸感,魔鬼的低吟,還有那帶著嘲弄的輕笑。
滿眼都是鮮紅,他匍匐在底,捂著腹部,吐得不省人事。
——抬起頭來。
如毒蛇吐信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想抗拒,但所有的掙扎都不過是徒勞。
他看著自己順從地抬起了頭,眼瞳漆黑沒有光芒。
——真乖,吃了它。
不,不能吃!
思維深處突然炸起一道白光,隨後耳鳴聲蓋住了周遭一切聲響。
傅唯低著頭,死死咬著唇角,無所適從。
他的靈魂像是突然被抽離了出來,站在遠處,絕望地看著面前的一切。
依稀看到蕭明淵衝着欒僑行了禮,寒暄了一句,隨後牽著葉風華走了。
隨行的人也跟著有動作。
只有傅唯,像是被釘在了原地,眼看著面前的人一個個離去,很快就到他了,但他卻動彈不得。
身體像是變成了木頭,使不上絲毫的勁。
唇色被咬的發白,最後滲出了血。
不,風華姐,別走,等等我。
他混在人群中,動作尚不明顯,但只要前面的人一動,他就再也藏不住了。
如果被發現了,葉姐姐……會不要我了吧。
卷長的睫毛劇烈顫抖,傅唯緊緊閉上了眼,無助且絕望。
但下一秒,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噓,小主公別怕,他沒看見你。”
吉遼擠開了旁邊的人,拉住了傅唯的手臂,帶著他往前走。
“做了偽裝,他認不出來的。別怕,跟著吉遼走。”
腳下的步子艱難地邁開了第一步,隨後是第二步第三步,呼吸突然就緩過來了,沒讓人看出任何端倪。
傅唯渾身冰涼,臉色慘白。
他長長嘆出一口氣,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渾身狼狽。
緊跟其後的小桃子默默看著一高一矮的兩道人影,悄無聲息地退到了後面,去補了吉遼的空位。
他瘦小,箱子又沉,小桃子廢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堪堪將箱子擔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媽的,真沉!
小桃子在心裏暗罵了一句,眼裏閃過惱色。
但隨後,重量突然就清了一半。
一回頭髮現韓原不知什麼身後跟了過來,一手穩著肩上的箱子,一手替他提溜著後面的繩子。
一臉地不耐煩,嘴上還小聲罵咧幾句,“哪兒來的膽?沉不死你!”
小桃子眼皮又耷拉了下去,嘴角輕輕勾了勾。
繞過篝火的時候,他偏頭,恰好和欒僑漆黑的瞳對上。
只一瞬,小桃子又很快瞥過,低垂著頭隨著人群往前走。
冷風吹過,篝火舞動,火苗差一點就舔舐上了欒僑的衣襬。
欒僑恍若未聞,視線落在前方的空地上,是之前傅唯站過的地方。
他全程沒正眼看他一眼,但餘光卻一刻都沒有挪開過。
他知道他發現了,他認出來了,過了這麼久,他還是一如往常那樣膽怯,抖得不成樣子。
欒僑摩挲著自己的指尖,眼眸盯著指甲蓋上的光澤出神,眼瞳漆黑,翻涌著陰鬱,即使火光印在眼裏,也照不出方寸的光芒。
他身上的刺已經在日復一日中被磨平了。
欒僑仰頭,鼻翼微微翕動,嗅著草原上的空氣。
良久,他緩緩睜眼,似乎是聞到了什麼令人愉悅的味道。
他的嘴角一點點扯出一抹弧度,既嘲諷又冰冷。
“進去了。”欒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