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夜晚，透不出一絲光芒，樹木沙沙作響，像是潛伏在暗處虎視眈眈的邪魔。

    潮溼陰冷黏膩的東西彷彿在此刻肆意生長，順著脊背一路攀爬，縛住口鼻，壓榨空氣。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和臉上的黏膩混雜在一起，極致的窒息後恍然生出一種愉悅的快感，在那一瞬間，有什東西破土而出，生根發芽，搖曳生長。

    “誰、誰，是誰？”

    瘦猴哆嗦著聲音問道，癱在地上不斷往後蠕動著。

    慌亂間，他手中握住了什麼東西，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一般，死死握住，目光緊緊盯著那個一步步走出來的男人。

    隨後，他的眼睛驀地瞪大了。

    男人？什麼男人？那不過是個人形的輪廓，周遭黑氣縈繞，沒有五官，整張臉就是一個平面。

    他一步步走來，碾過斷臂，淌過血水，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走……走開，別過來！”

    瘦猴想尖叫，喉嚨卻嘶啞到顫抖。

    不不，不止喉嚨，他全身都在抖，先前被他握在手裏當做保命的東西，此刻如有千斤重，將他死死釘在原地，無妨動彈。

    男人停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將那包袱扔到了跟前。

    “要麼。”他問。

    瘦猴一下子愣住了。

    包袱開了一個小口，即使是厚重的夜色也蓋不住裡面依稀閃動的光澤。

    瘦猴喉嚨酸澀，眼珠子轉了一圈，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

    他抬眼看了一眼面前沒什麼動作的人影輪廓，沾滿泥土的手指顫抖著從身後抬了起來，一點點向那袋金子挪動。

    終於，他忍不住了。

    “幻覺，都是幻覺——這是我的了，我的了，哈哈哈——”

    瘦猴跪在地上，癲狂地一遍遍親吻手裏的東西，恍惚間，他聽到有人在他耳邊呢喃。

    “喜歡麼？”

    “喜歡，喜歡。”

    “本尊還能給你更多。”

    眼前白光一閃，漆黑壓抑的夜色一點點褪了出去。

    瘦猴一愣，怔怔地抬起了頭，那片彷彿沒有盡頭的樹林已經沒有了，變成了一座閃爍著耀眼光芒的金山。

    “金、金子。”

    他喃喃起身，渾身血汙，表情呆滯。

    “想要麼？”

    他聽見遙遠的虛空傳來虛妄的聲音，一遍遍蠱惑著他。

    “想。”瘦猴聽到自己這樣回答。

    “你想要的，本尊都可以給你。只要你把身體獻給我，這些都是你的。”

    “本尊與你同生死，你的一切，你所有不堪的一切，你厭恨的所有人，本尊都能幫你解決，你願意麼。”

    瘦猴表情空白，眼瞳無神，他嘴唇一張一合，下一秒，猩紅的陣法從他腳下升起。

    瘦猴陡然回神，眼前的金山已經沒有了，只剩下一團越來越近的黑氣。

    不不不——

    他驚懼地瞪大了眼睛，想要後悔，嘴巴剛張開，還未出聲，黑氣強勢地從他的五竅鑽了進去。

    密密麻麻的黑色花紋在他臉上、身上游走。

    冷風呼嘯而過，又歸於平靜，周遭死一般寂靜，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瘦猴站在原地，緩緩抬起了頭。

    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血腥味。

    “啊……本尊又回來了。”

    他桀桀地笑著，壓低的聲音帶著毛骨悚然的森冷。

    瘦猴轉身，往深處走去。

    樹林底下，漁民陸陸續續安置好了，即使喝了安眠的藥，也仍舊睡不安穩。

    主事兒的站在夾板上，看著那一箱箱剛撈上來還帶著水漬的木箱，又回頭，看向風平浪靜的海面。

    眉頭一點點皺緊了。

    海水沉寂，在漆黑的夜裏泛不出一絲的光，如同萬丈深淵。

    *

    在立冬這一天，葉風華啟程了。

    一箱箱金子相安無事地送上了山，杜平看著箱木上獨特的標識，只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葉風華最後檢查了一番，啪的一聲合上了蓋子，抱著胳膊，懶散地站在杜平跟前。

    “還得多謝杜老闆幫忙啊。”

    杜平眼角不動聲色地抽動兩下，連忙低頭，“閣主說的哪裏話，這是我的榮幸。”

    葉風華嗤了一聲，轉身披上了蕭明淵遞過來的大氅。

    最近天氣多變，穿衣總是摸不個準。

    “東西交給春夏，你就不用跟上了，”葉風華回頭瞧了他一眼，大氅的雪白的毛領刮過她的臉頰，裹著修長的脖頸，竟有種別樣的意味。

    杜平只看了一眼，就飛快地低下頭。

    隨後就聽到脆生生的兩個字，“麻煩。”

    杜平眼皮子又跳了兩下。

    蕭明淵先上了馬車，隨後轉身扶葉風華。

    門簾緩緩放下，車隊這才徐徐前行。

    馬車走了兩天一夜，越往裏走，天氣變得越快。

    在接近天山腳下的最後一個村落，一行人停在郊外暫時休整。

    “風華姐，水來了。”

    傅唯坐在前面，邊說著邊伸手扯著門簾。

    葉風華抬手撩開簾子，順勢將它掛在了一邊。

    她跳下了馬車，這才轉身接過了傅唯手裏的水。

    “謝謝小唯。”葉風華笑著抬手揉了揉他的頭。

    從這個地方望去，依稀可見那座隱隱蓋著白雪的山脈。

    就快到了。

    “披上。”身旁驟然壓下了一道陰影，葉風華偏頭看去，嘴角微勾。

    蕭明淵整理著她的耳發，眉眼舒展柔和，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人。

    鼻尖突然一涼，葉風華下意識抬手摸去，指尖只碰到了點點水漬。

    心底隱約有個猜測，她抬頭，眼裏瞬間就泛着點點光澤。

    “下雪了。”她喃喃說道。

    蕭明淵輕輕應了一聲，目光仍舊圈在她的身上。

    雪下的不大，剛落在手上立刻就化了，但葉風華依舊覺得稀罕地很。

    “難得啊，我都好久沒看到雪了。”

    她像是的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樣，似乎連眼尾都帶上了光。

    白色的狐裘圍在她身上，更襯得她白皙可人，眼眸明亮。

    或許是因為暖和，葉風華的臉頰紅潤，嘴唇一張一合間，蕭明淵覺得周圍好安靜啊。

    靜的只能裝下這一人。

    有雪花落在了她修長的眼睫上，鴉翅般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兩下，沒有抖落。

    她抬頭，稀奇地指著自己的眼睛給蕭明淵看。

    喧囂退去，蕭明淵只記得自己輕輕點了點頭，隨後就壓了下去。

    雪化了，化在唇上，很涼，但又很快溫熱起來。

    葉風華眼睫劇烈顫抖，後頸被炙熱的手掌抬了一下，隨後她嚐到了雪的味道。

    溫熱的，柔軟的。

    似乎還有些甜，彌散在口齒之間，很快就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