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

    煙火燃盡後，依稀還能聽見高牆外，百姓新奇的歡呼。

    眾人收回了視線，這一次陳纖四十大壽，有請琅城裏的幾個官員，眼下紛紛諂媚地衝著陳纖祝賀。

    嘴裏一派官腔，“孫城主對陳夫人當真是一片真心，鄙人衷心祝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陳纖沒說話，嘴角的笑容僵硬。

    倒是孫秉，臉上表情如常，像是帶了一張無懈可擊的面具一樣，笑說。

    “多謝各位的祝賀，孫某就替夫人謝謝諸位了。”

    孫秉舉杯，目光移向某個角落，眾人也都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按照主次，蕭明淵理應是坐上面的那一個，但蕭明淵說今日主角不是他，隨後就挑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了下來。

    那人都發話了，他們也不能不遵守，紛紛戰戰兢兢地落了坐，但那人即使是在角落裏，那氣勢要是不容忽略的，坐得人也是提心吊膽的。

    蕭明淵敏銳地捕捉到了道道視線，眉心微皺，倒還真是很給面子地面前的酒杯給端了起來，擱了一段距離，虛虛地敬了一杯。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相互調笑著也跟著喝了下去。

    葉風華微微向前傾了身，說道，“看吧，我說什麼，無論坐哪兒，都不可能有人忽略你的。”

    蕭明淵瞥了她一眼，無聲地做了個口型，“就你話多。”

    轉眼間，桌上陸陸續續地上了菜，院子裡搭著的戲臺子也亮了起來，角兒一個個上了臺。

    頓時，一道道吹鑼打鼓的聲音響了起來，眾人偏頭看得津津有味之時，戲臺子後方站了個不速之客。

    眾人瞧著那身影向着這裏款款而來，紛紛皺起了眉頭。

    面前女人一身粗布麻衣，頭上還帶了一塊藍色的頭巾，面頰兩側垂了幾縷頭髮下來，但藉着昏暗的燈光，還是能分辨出來那兩側臉頰依稀有些不對稱。

    眾位官員沒把這個女的放在心上，瞧著她那身樸素的模樣，還以為是剛從廚房裏出來的廚娘找主人家有什麼事。

    但在這麼正式且重要的場合，就這樣闖進人的視線，多多少少是有些欠了規矩。

    孫秉在汪婷出現的那一瞬間，瞳孔驟然壓緊了幾分，猛地偏頭看向陳纖。

    卻發現陳纖也是緊鎖著眉頭，眼裏極快地閃過濃濃的厭惡，瞧那副模樣，似乎也並不知道汪婷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難不成是汪婷自己來的？她想做什麼，在這麼重要的場合讓他下不來臺嗎？

    孫秉的目光一寸不離地鎖在汪婷臉上，看著她微微弓著背，一步步從中央走到了跟前，隨後便什麼話也不說，就只是安安靜靜地低著頭。

    汪婷在這城主府的存在感極低，別說那些官員不認識她，就連城主府裡大部分的丫鬟侍衛都不知道有這個女人，相關的幾個，已經被孫秉強制勒令閉嘴了。

    所以即使有些謠言，但因頭上頂著孫秉的警告，這謠言也不敢過於地放肆。

    孫秉以為她想來說什麼話，但過了很久，她都僅僅只是站在那裏，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前方戲臺子還在唱著戲，那些角兒雜耍般的技巧都沒有留住官老爺們的心，一個個十分好奇，但又不敢過於放肆，只得偷偷偏頭瞧上一眼。

    孫秉覺察到那些越發放肆的視線，這才終於坐不住了，輕咳了一聲，開口問道。

    “你過來做什麼？”

    那邊戲臺子還在不斷敲敲打打，原先歡快的音樂現在吵得陳纖頭疼。

    她重重地揉著太陽穴，看著汪婷那低眉順眼的模樣，下午那股沒有發泄完的火瞬間就順著肝肺一路燒到了頭頂。

    汪婷抬頭看向陳纖，陳纖對上她那張臉，瞬間就坐不住了。

    “看我做什麼？難道還是我讓你來的嗎！”

    聲音刺耳，成功地壓下了那邊戲臺子的敲敲打打。

    眾人紛紛回頭，似是從來沒有料到一向溫婉的陳纖竟會有這樣粗暴的一面，臉上愕然。

    眼下就連汪婷都愣了一下，她欲言又止地看向陳纖，又突然轉頭看來一眼孫秉，瞬間就被孫秉眼底一閃而過的麻煩刺了一下。

    汪婷原先不想解釋的，她知道陳纖讓她來，就是爲了看她出糗的，但真正瞧見孫秉眼裏的厭惡，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間，汪婷都覺得自己的呼吸都疼了幾分。

    “……不是你讓我來的麼。”汪婷小聲地說了一句。

    陳纖瞬間就炸了，“什麼，你說什麼？我讓你來的？！”

    陳纖冷笑，“我是吃多了還是嫌棄自己眼前太乾淨了，我讓你過來？我讓你過來噁心我的嗎？我讓你過來給我找不痛快的嗎！”

    陳纖聲音尖銳，戲臺子那邊的聲音徹底停了下來。

    臺上的角兒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越來越多人的目光落在汪婷臉上，汪婷臉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她有些無助地看向孫秉，想告訴他並不是這樣的。

    但是孫秉錯開了視線，他錯開了，轉身拉住了陳纖的手臂。

    “你別碰我！”陳纖陡然炸毛，目光兇狠地瞪著孫秉，“你以為你是個什麼好東西麼！找她來羞辱我？好啊，不就是破罐破摔嗎，大不了我陳纖不要這個面子了！”

    “陳纖，你在發什麼瘋！”孫秉突然出聲暴喝，手指用力，陳纖瞬間就被痛清醒了幾分。

    她狠狠地回瞪孫秉，恢復了理智。

    憑什麼是她先瘋？憑什麼是她顏面盡失？她偏不！

    陳纖回頭看著依舊垂著頭站在底下的汪婷，目光落在她死死扣住的雙手之上，上面依稀被掐出了幾道血跡。

    陳纖知道她在緊張，她在無助，在這麼大的場合和局面之下，好身段的孫秉絕對不會開口為她說話，所以她註定是孤立無援的。

    陳纖冷笑，突然回頭看向孫秉，說道，“今日這麼大好的日子，她不僅衝撞我，還污衊我，你難道不管管嗎？”

    底下汪婷心口瞬間一緊。

    孫秉，“你在說些什麼……”

    “你給我跪下！”話還沒說完，就陡然被陳纖打斷了，她尾音拔高，刺耳的聲調傳到了每個人的耳膜裡。

    眾人隱約也覺察出了不對勁，紛紛緘默著。

    汪婷緊抿著唇，死死盯著臺上的孫秉，孫秉身形不著痕跡地晃動片刻，沒有出聲阻止。

    那一瞬間，汪婷突然就想笑。

    她沒有反抗，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有風吹起她頰側的頭髮，孫秉看到了，看到了她微紅略腫的臉頰，但是這有什麼關係呢？

    現在還不是當著他的麵跪了嗎？他有在意嗎？他哪怕有一個阻止的眼神和動作，汪婷都不會跪的這麼決絕。

    她像是纔看清楚自己在孫秉心中的地位一樣，又或許是從來就沒有承認自己看清楚過。

    陳纖看著矮了一截的汪婷，心中一種名為報復的快感瘋狂地升騰而起，她冷冷地笑著，衝着汪婷說道。

    “自己掌嘴，為你剛纔的話道歉。”

    孫秉偏頭看了一眼陳纖，想開口阻止，餘光在底下眾位看熱鬧的人臉上掃了一圈，又很快地沉默了。

    也好，早點結束早點讓她回去，孫秉心想。

    汪婷木著一張臉，視線死死盯著自己膝蓋前的那一方地方，緩緩抬起了手，啪地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碎了。

    葉風華皺眉，看不下去了，抬手就扭了蕭明淵的的腰一把。

    蕭明淵吃痛地皺了下眉，開口道，“這戲是不唱了麼？”

    聲音不鹹不淡，甚至說不上大聲，但是在這突然安靜下來的氛圍裡就顯得格外地突兀。

    孫秉和陳纖紛紛抬頭看去，巴掌聲停了下來。

    蕭明淵都發話了，那孫秉自然就有機會讓這場鬧劇不再繼續下去了。

    “來人，將她待下去。”

    陳纖沒阻止，目光落在面前的桌案上。

    眾人紛紛回過了神，知道蕭明淵既然出了聲，那定是不喜，紛紛眼觀鼻鼻觀心地盯著自己桌前的一畝三分地。

    蕭明淵手指轉著茶杯，衝着那邊的戲班子開口道。

    “繼續。”

    角兒們也知道他地位不低，當即就重新揮起了手上的水袖，歡快的鑼鼓聲很快就響了起來。

    正廳的氛圍卻無端變得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