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所有的氣氛都被紅英這一嗓子喊得一掃而空。

    顧嬌嬌氣得當場掀開布簾，在紅英腦袋上敲了一扇子。

    “歇什麼歇，不知道現在趕路要緊嗎？等下我就將你賣去當拉磨的驢，讓你好好歇個夠！”

    “世女，奴婢知錯了，不要讓奴婢去當驢。”

    紅英哭喪著臉求饒，她也不知道世女今日是怎的了，竟然這麼大的火氣。

    “驢。”

    顧嬌嬌在紅英的腦袋上又敲了一下，這才退回車裏。

    “反正路途遙遠不急這一時，咱們就在此地歇息一晚吧。”

    待顧嬌嬌坐穩後，柳雲晏對著她淺笑盈盈，對剛纔情景隻字不提，顯然是不想再繼續之前的話題了。

    顧嬌嬌也全然沒了興致，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閉目養神。

    女子如瀑布般柔順的長髮比夜色還要烏黑，隨著馬車的晃動，幾縷不安分的髮絲從她鬢角滑落下來隨之微微起伏，那畫像上的人兒便成了真的。

    柳雲晏的視線在顧嬌嬌嫣紅的唇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才收回去，他看著自己的指尖，在腦裡想著撫上去時是怎樣的一種感受。

    他並不是有意岔開話題，只是註定要分離的，就不要徒增煩惱了吧。

    半舊不新卻還算乾淨整潔的客棧裡，櫃檯上趴著的小二早已困得呵欠連天，迷迷糊糊間看見有幾人從外面進來，趕緊強打起精神上前招待。

    “幾位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吶？”

    “四間上房。”

    顧嬌嬌直接往櫃檯上丟了錠銀子，小二見她出手闊綽，登時將臉笑成了一朵花，鞍前馬後好不殷勤。

    “給她安排一間離我最遠的。”

    顧嬌嬌用扇子指著紅英，她或許就不該帶她出門。

    紅英見自己被嫌棄了，想起顧嬌嬌方纔說的要賣了她的話，差點淚流直下三千尺，扯著顧嬌嬌的衣袖哭唧唧。

    “奴婢再也不敢打擾您跟柳公子的好事了……”

    “什麼好事？你再多說一句話，信不信我把你的嘴縫上。”

    顧嬌嬌將紅英的手從自己的衣袖上敲開，臉上如沐春風的卻笑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紅英頓時被嚇得不敢再出聲了，躲在青琴身後可憐兮兮的看著顧嬌嬌。

    小二的眼睛在顧嬌嬌和柳雲晏身上一轉，頓時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兒，極為貼心的將他們的房間安排在隔壁。

    顧嬌嬌早就心累體乏，頭捱上枕頭後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另一個房間的人卻輾轉反側了許久，始終無法安然入睡。

    一頓舟車勞累再加上不舒適的床褥，顧嬌嬌醒來時直感覺胳膊和腿痠疼不已，她從床上起來做了幾個舒展的動作，這才覺得舒服了一些。

    爲了將功補過，紅英一大早就去買了輛馬車，她看到顧嬌嬌從樓上下來，腆著臉上前邀功。

    “世女，我把馬車都安排好了，裡面鋪了好幾層羊毛氈子，保準您坐起來就跟咱們府中的一樣。”

    “不錯。”

    顧嬌嬌隨口誇了她兩個字，只是紅英還沒來得及高興太早，青琴就一臉凝重的從客棧外面進來。

    她快步走到顧嬌嬌身邊，低聲道：“世女，王府裡的眼線傳來訊息，王夫派出大批人馬勢要將您抓回去，最早的一批人昨晚出的金城，約摸快要找到這邊了。”

    聽到這個訊息，顧嬌嬌哪裏還有心情吃飯，趕緊上去敲柳雲晏的門，讓他收拾一下即刻出發。

    幾人不敢耽擱，紅英駕車時鞭子都快將馬兒的屁股抽開花了。

    柳雲晏猜測出是王夫不死心派人追捕，他看著將頭探出車外朝後麵張望的顧嬌嬌，遲疑道：“不然你就送我到這裏吧，我知道路，可以自己前去尋找家人。”

    顧嬌嬌坐回來，想也不想的拒絕了柳雲晏的提議。

    “你一個男子出門在外，我不放心。”

    這邊是天子腳下，治安還算可以，然而柳府一家人是被流放到千里之外的邊陲，一路上魚龍混雜人心叵測，柳雲晏這麼單純，她擔心他被人騙。

    柳雲晏眼神複雜地看著顧嬌嬌，低低的嗯了一聲。

    越是相處，他就越能輕易發現她身上那些不為人知的閃光點，也越是……不捨得分開。

    邊陲乃窮山惡水之地，與金城書信來往都艱難，此次一別離，日後怕是隻有夢中能相見。

    自打知道身後有追兵，幾人便不像之前那般悠閒懶散，甚至連大路都不敢多走，專挑捷徑的小路日行百里。

    一個月後，日落西山時視野的盡頭出現了一堵巨石壘成的高牆，因為風吹日曬，牆身早已成了沙礫的顏色，破舊的旗幟在牆頭飄搖，低矮的濃雲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壓抑感。

    那裏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池谷鎮。

    “在這裏歇息一晚，明天再過去。”

    顧嬌嬌一聲令下，紅英立刻拴好馬匹去撿柴，青琴則是去捕獵準備晚餐。

    顧嬌嬌爬上一塊巨石眺望著遠處那座寂靜的死城，她從來沒有進去過，卻完全可以想象的出來生活在那裏麵的人都是什麼模樣。

    絕望、麻木、罪惡，這裏是被神明詛咒過的世人遺忘之地。

    她彷彿能看見一隻只無形的手，正在將柳雲晏拖進無盡深淵。

    身旁有人坐下，顧嬌嬌偏過頭看，柳雲晏堪稱完美的側臉映入眼簾。

    “怎麼在這裏看星星。”

    他露出一抹淺淺的笑，這樣平靜溫和的笑容，讓顧嬌嬌回憶起在厚重玻璃後面對自己笑得天地失色的男人。

    也就是在那時她才深刻明白，這些小世界裏的就是活生生的人，他們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隻會執行程式碼命令運作的機器。

    “想看邊陲的星星和金城的到底有什麼不同。”

    顧嬌嬌順著柳雲晏的話往下說，她確信他知道自己未來會面對什麼，卻從未抱怨過命運的不公。

    “那你看出來有什麼不同了嗎？”

    柳雲晏笑出了聲，別的男子笑時在顧嬌嬌看來都會有些嬌柔造作，然而柳雲晏的卻讓她百看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