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不知禍起蕭牆內虛築防胡萬里城
是夜。
今兒晚上月朗星稀。是個好日子。
除了被賈母叫去加班的王熙鳳以外,其餘的姑娘們都已經換好睡衣,打算再和丫頭們玩耍一會兒,就準備上|床睡覺了。
這時,一陣陣腳步聲傳來。還有人狠狠砸門的聲音。
嚇得這群花容月貌,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和丫頭們,縮在了角落裏,都嚇得花容失色。
有婆子們壯著膽子過去問:“誰、誰啊?!”
外頭道:“是我!”
——周瑞家的?!
婆子壯著膽子問:“是周媽媽嗎?!”
外頭又道:“知道還不快開門!”
婆子們為難的說:“可是周媽媽呀,這都什麼時辰了?!姑娘們都該睡覺了……而且這園子裡也該宵禁了呀……”所以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周瑞家的正色道:“我奉太太之命,前來大觀園搜查!——所有人一概開門!如果有反抗的,我將叫人直接撞開門!!”
——在園子裡搜的時候,按照的順序是年紀。所以第一個搜的就是李紈。
李紈大家都知道,那是個不喜歡惹事的性子。所以她哪怕再委屈,也只是默默的叫丫頭們開啟了門,任她們胡作非爲。
只是手上摟著賈蘭的勁兒又大了些。
她悄悄跟賈蘭道:“蘭哥兒,看見了嗎?!這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悲哀呀!!”
賈蘭低著頭,把母親的話,都深深的記進了心裏。
第二站是是迎春。
迎春那更不用說了。“二木頭”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
她懦弱的站在那兒,看著她們翻箱倒櫃,眼淚嘩嘩的流著。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個囚犯一樣,任人擺佈、施為。
——不過還好。這種苦日子也過不了多久了!自己馬上就能嫁到許家去,再也不用過這看人眼色的日子了!
想到這兒,迎春才稍微振作了一些。
——比起迎春的失落悲涼,王善寶家的那叫一個得意。她不停的左嚎右晃,就好像大觀園是她們家。又好像她是那抄家的官員,迎春等只是一隻任她擺佈的羊一般。
這一站不止搜查出了迎春的奶嬤嬤偷她的東西,竟然還搜出了她的大丫頭司棋和表哥互通愛意的情書。
王善保家的得了個沒臉,周瑞家的倒是越發得了意。叫人拿了司棋和奶嬤嬤,把她們先關起來。回頭再報告給王夫人發落。
……
李紈、迎春都是好性兒。任她們施為。可是等到第三站,她們這個“抄家小分隊”的事業,可就沒有那麼順利了。
第三站——賈瑛,賈寶玉!
說真的,其實賈瑛經過白天一遭,弄的有些累了。所以今兒晚上和晴雯等說好了,他要早睡。
——為什麼是晴雯而不是襲人呢?嘻嘻,你們還記得襲人“出賣主子”的事嗎?!就是白天王夫人說的那些。雖然王夫人的話,被證實是假話。但是那也沒法證明襲人沒有污衊過主子。所以襲人被暫時留在了賈母那兒,等待盤問結束後,纔可以被放回來。
——所以今兒晚上這麼晚了王熙鳳還在賈母那兒,你們猜她是忙些什麼?!嘻嘻。
因為襲人暫時不在,所以襲人的位置暫時由晴雯頂上。
晴雯服侍著賈瑛睡下之後,自己和麝月、秋紋也都躺下睡覺了。
可就在此時,外頭傳來一陣陣“砰砰砰!”的聲音。小狗也被嚇醒,“汪汪汪”的叫個不停。
而碧痕則揉著眼睛過去問:“誰啊?大半夜的……”
外頭道:“我是周瑞老婆。奉太太之命,搜查大觀園!——開門!”
這可把碧痕給嚇了一跳。但是這麼大的事,她又沒有辦法決定。所以她匆匆跑回了屋裏,喊道:“姑娘!姑娘!晴雯姐姐、麝月姐姐、秋紋姐姐,你們都醒醒!快點起來啊!!”
晴雯罵她:“無緣無故的,你慌什麼?!——難不成還能是有強盜闖進來了不成?!”
碧痕搖手慌亂道:“不是!不是!是周媽媽帶了幾個人,要進來搜查呢!”
這時賈瑛迷迷瞪瞪的也被吵醒了:“晴雯,外頭出什麼事兒了?球球叫些什麼?!”
“球球”——賈瑛給小狗新起的名字。
晴雯語氣中難掩驚訝的說:“周媽媽帶了人,說要進來搜院。”
賈瑛呆住了:“白天不是都說清楚了嗎?!”
晴雯道:“誰說不是!”
這是外邊又鬧的兇了。
賈瑛連忙起身。
晴雯、麝月、秋紋幾個人也忙過去服侍她起來。
賈瑛穿好鞋子,披上外衣,出去看的時候,外頭正叫囂呢:“快點開門!我告訴你們,我男人是王善寶!你們要再不開門,我叫你們有不了好果子吃!”
賈瑛冷哼:“還挺囂張。”
於是對著外頭喊:“你要給不了誰好果子吃?!一天到晚沒事幹在這裏瞎叫?!——是誰給你的膽子?!”
王善寶家的呆了一會兒,憤怒的吼道:“你又是誰?!你算什麼東西,竟然敢這麼說我?!——你信不信我回了太太,叫她把你攆出去?!”
賈瑛睡了半截覺被吵醒,本來就一肚子火。現在王善寶家的又往上拱火,不由越發生氣起來。他冷喝道:“當真是好大的威風!行吧,你去回老祖宗,去回太太。就說我賈瑛‘冒犯’了您,叫她們把我攆出去!!”
外頭安靜了一會兒,又小聲道:“三姑娘?”
賈瑛哼了一聲。
外頭這回是周瑞家的說話了:“三姑娘,勞煩您開下門。我們奉太太的命令,要對每一個院子都仔細的搜查。以及,太太說了,園子裡不能養狐狸精。叫那些輕狂的浪種都得滾出去纔是。”
賈瑛一聽就明白了——這明擺着是衝着晴雯來的。於是他直接對著外頭不客氣的喊道:“搜我的院子,還要叫我的人滾出去?!——憑什麼?!這是怡紅院,是我的地盤!晴雯是我的人,我看誰敢動她!!還有,我白天已經在老祖宗那兒證明了我的清白。你們要是覺得不服,就去找老祖宗去!”
周瑞家的冷冷的說:“姑娘,我們可是奉了太太的命令。”
“太太?”賈瑛冷笑出聲:“我也不知道什麼太太不太太的。我只知道白天老祖宗說過,我是清白的。也證明了太太是在說假話。那麼你們現在憑什麼搜我的屋子,趕我的人?!”
周瑞家的怒道:“憑我們奉的是太太的命令!”
“你們少給我玩這套拿着雞毛當令箭的東西!!”賈瑛冷道:“我告訴你們,你們若是有了什麼對我不利的證據,就大方的去老祖宗那兒告我!但是要是想來我這兒作威作福的搜家趕人?!瞎了你們的狗眼!老子我平時是不樂意跟你們計較,不代表著我不能跟你們計較!還真以為我是紙捏的、泥造的,由著你們欺負不成?!”
周瑞家的說:“三姑娘,這園子裡的每一個人都要查。你不敢開門,是不是我可以理解為你心虛了?”
賈瑛冷笑道:“別跟我玩這套!什麼激將法,對我是不管用的。你要認為我心虛,你就去老祖宗那兒說。老祖宗要是認為我有罪,要搜我的院子,我二話不說大門敞開等她來搜。可你們……呵。”
周瑞家的咬牙道:“姑娘要再不開門兒,那就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賈瑛冷笑道:“滾!!”
周瑞家的氣的咬牙切齒,回頭叫人:“給我撞!!”
賈瑛在院裏被氣的發瘋:“好好好!現在不管是人是狗都能騎到我脖子上來了?!晴雯,去把我刀拿來!我倒看看,誰敢闖我的院子,動我的人!!”
晴雯愣了一下,突然流著眼淚回頭去拿刀了。秋紋嚇傻了:“姑、姑娘,冷靜啊!!”
賈瑛對她笑笑:“我冷靜的很!——你別怕,我就嚇她們一下。”
秋紋戰戰兢兢的看著他。
麝月氣的原地爆炸:“這些勞什子的小人,竟然還真以為賈家使她們可以作威作福的地方了?!茜雪,春燕!大家都跟我過來!我倒要看看,這裏到底是她們周瑞和王善保的地盤,還是我們怡紅院的地盤!!”
小丫頭們歸屬感極強,都去哆哆嗦嗦的拿了棍子、笤帚等物,手把手的站在怡紅院門口,就連剛學會睜眼的小球球,都站在門口,“汪汪汪”的叫個不停。
怡紅院的人上下同心,一起嚴陣以待的等著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等人進來。
…………
另外一頭。
“什麼?!”
豐兒一個頭,兩個大:“你是說大觀園的各個出口都給封住了?!這是怎麼回事?!誰叫她們封的?!”
小丫頭道:“聽說是太太下命令叫周媽媽和王媽媽她們封的……還有,現在周媽媽她們正在裏邊搜各個姑娘的院子呢。”
“啊哈?!”豐兒傻了:“那老太太知道嗎?!”
小丫頭搖頭說:“豐兒姐姐,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呢。”
豐兒又在院子裡轉了一會兒,才喃喃道:“不。老太太一定不知道!老太太怎麼答應這麼荒謬的事情?!更何況,若是老太太也知道,那麼奶奶一定會也跟著一起去搜園子。怎麼可能老太太前腳把奶奶叫去榮壽堂,後腳大觀園就開始搜查了呢?!這一定是有人要故意瞞著老太太!”
想到這兒,豐兒不再轉了。她抓住小丫頭:“快!快跟我一起去榮壽堂,把事情告訴老太太和奶奶!!”
說著,豐兒提起裙子就往外走。
小丫頭連忙跟上。又追著問豐兒問:“豐兒姐姐,我們要不要派人去那兒攔一下週媽媽她們?”
豐兒一邊大步疾走,一邊抽空回道:“怎麼攔?!你拿什麼攔?!那是太太下的命令,除了老太太,誰能攔她?!——你還是和我快去找老太太吧!”
小丫頭這才閉嘴,和豐兒一起快步跑向了榮壽堂。
路上,又聽外頭鬧的兇起來:“@#¥%#¥!!一群下流沒臉的東西,竟也敢搜起你姑奶奶的地方來了?!”
外邊道:“姨娘,我們也是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趙姨娘滿臉諷刺:“我呸!去你@#¥的例行公事!!不就是看這幾天老爺忙著公務不在我這兒嗎?!就叫你們這群子小人得了意?!明兒我去稟了老爺,叫把你們都趕出去!!”
那頭已經隱約有些不耐:“搜!”
“等等!等等!”趙姨娘慌亂了:“你們這幫子王八蛋,還玩真的啊?!春兒——春兒!”
“姨娘?”
趙姨娘道:“還不快去園子裡頭!告訴那個沒良心的,她親孃和弟弟快要被這些狗奴才欺負死了呀!!”
春兒聽完,連忙要衝出院子,往大觀園的方向跑。
婆子們著急,伸手要攔她。
賈環一下子衝上去和那些婆子們打起來,然後就被婆子們按在那兒不得動彈。
春兒趁此機會跑了出去,頭也不回的衝向了大觀園的方向。
豐兒看見這一幕就頭大:“完了完了!太太到底是怎麼想的?!老爺回頭不得原地爆炸?!”
小丫頭道:“豐兒姐姐,那我們管不管?!”
“管個屁!——快去找老太太和奶奶!!”
“誒!誒!”
…………
榮壽堂裡。
賈母和王熙鳳二人正在審問襲人、玉釧兒還有彩雲。
襲人一口咬定自己什麼都沒有說,冤得恨不得磕死在這兒。彩雲不願意得罪人,推說自己什麼都沒有聽到。被鳳姐罵了幾頓,威脅了一會兒才肯鬆口,開始複述自己聽到的記憶裡的原話。
賈母和鳳姐聽了,不由冷笑了幾聲。
——原來不是污衊主子,而是構陷同僚啊!
襲人聽著自己自認為很圓滑的話,恨不得把頭塞進地底下。
賈母道:“這個丫頭前幾年我看她老實本分,所以纔給的寶玉。不想人心詭測,這幾年竟變成這樣?!也罷了。”賈母道:“索性叫她哥哥來,帶了她出去。以後也不必進來了!”
襲人磕頭道:“老太太!老太太!襲人錯了!襲人真的知錯了!老太太原諒我這次,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賈母沒說話。這種背了兩次主的奴才(一次賈母,一次賈瑛),賈母是不會留了。
王熙鳳見賈母不說話,就猜到了賈母的態度。於是趕緊叫下頭的人:“一個個都是死的?!還不堵了她的嘴,給我把她捆下去!然後叫她的哥哥過來,打發出去!”
下頭的婆子們忙過來動手。
賈母跟鳳姐道:“這事不要讓你三妹妹知道。她心軟,又和襲人相處的久了。只說是她哥哥進來,贖了她出去也就是了。”
鳳姐笑道:“老祖宗,我覺得您這就是多慮了。寶玉多聰明一人,襲人這麼吃裏扒外,又栽贓陷害她身邊的這些無辜人,想來寶玉要是知道了,也是容不下她的。”
賈母想了想也是。於是道:“那就依你說的去辦吧。”
鳳姐笑著應了一聲。
事情完畢,賈母剛想叫鳳姐回去休息。就聽外頭亂哄哄的。賈母問:“這是怎麼了?!”
鳳姐安撫道:“老祖宗別急!我這就打發人出去看看。”
說著,就叫丫頭們出去看。
丫頭們剛掀起簾子,就驚訝道:“豐兒姐姐?!”
話音未落,就見豐兒和一個丫頭,頭髮蓬亂的跑了進來:“奶奶!奶奶!”
鳳姐和平兒驚住了:“這這這……這頭髮亂的毛病也會傳染?!”都從賈瑛傳到豐兒身上了!!
豐兒也顧不得這許多,她一把握住鳳姐的手:“奶奶!大觀園……大觀園被搜查了!!”
鳳姐驚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豐兒道:“二太太下了命令,把大觀園所有的出入口都封住,然後叫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帶人,去園子裡挨門挨戶的搜查!”
“什麼?!”
鳳姐和賈母同時驚叫出聲。
賈母一臉不敢置信的說:“豐兒,你過來!過來跟老太太說,你剛纔說什麼?!”
豐兒過去,扶住賈母的手,哭道:“二太太叫人封住大觀園的各個出入口,然後叫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進去搜查姑娘們的院子了!!”
“……”
“………”
“!!!!!!”
“老太太/老祖宗!!!”
…………
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還在和賈瑛對峙。
要說真撞壞了門,不管是周瑞家的還是王善保家的都是不敢的——這可是貴妃省親的別墅啊!!要是弄壞了,老太太能饒得了她們嗎?!就是王夫人親自出手,恐怕也保不住她們呀!
所以周瑞家的一開始就沒打算破門,她只不過想透過這個行為,給賈瑛施加一些壓力罷了。但是萬萬沒有想到,賈瑛她簡直就是個千斤頂——這點壓力算個屁啊!!
因為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都有所顧忌,所以直到現在,怡紅院的門她們都不曾進去。只在門口傻站著,一行人無聲的對峙著。
這時,那頭說:“四姑娘來了!”
話音未落,只見探春散著頭髮,穿著一套桃紅色薄綢寢衣寢褲,外邊披著一件玫瑰紅色蹙金薄羅長袍,身後跟著拿著燈籠的侍書、翠墨、春兒幾個,以及眾多手裏舉著箱子的婆子丫頭們。腳步匆匆的走了過來。
周瑞家的見到探春,忙笑道:“四姑娘,您這是幹什麼?!”
王善保家的也道:“四姑娘,你來的正好!快些幫我們勸勸三姑娘吧!她這麼一鬧可不要緊,姑娘們的清譽可怎麼辦吶?!——四姑娘快勸勸她吧!”
探春冷笑道:“清譽?!還有什麼清譽!!我們的丫頭都是些不乾淨的,我也是頭一號的窩主!既如此,不去先殺了我,畢竟‘擒賊先擒王’,我就是那頭一號的賊王呢!”
又叫丫頭婆子們:“把東西倒在地上!讓她們去搜!”
丫頭婆子們聞言,把手裏的箱櫃一起倒出來。什麼鏡奩、妝盒、衾袱、衣包等若大若小之物倒了一地。
探春道:“你們搜吧!這些是我全部的東西。隨便你們怎麼搜閱都行。但是你們若是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卻不能!我原比眾人歹毒,凡丫頭所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裏間收著。一針一線她們也沒的收藏,所以要搜所以只來搜我!你們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說我違背了太太,該怎麼處治,我自去領。你們也別忙,自然有你們抄的日子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是還議論晉陽王,說他們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抄家了?不想今日咱們也漸漸的來了。所以可知我們這樣的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就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了。所以必須得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不是?!”說著,又不覺流下淚來。
賈瑛在裡頭喊:“四妹妹,別聽她們胡說!幾條老狗得了些臉,都不知道自己姓字名誰了!四妹妹只管回去關門閉戶的休息。等明兒個,我們去找老祖宗,再和她們計較!”
探春帶著哭腔道:“三姐姐,我原和你不一樣。你是太太生養的,她們也不敢說你些什麼。我今兒若是不叫她們搜,明兒恐怕我就沒臉出去見人了!”更何況我姨娘和弟弟還在她的手上……
探春想起,越發悲泣起來。
這會子可倒好了,人群中現在也沒有一個主心骨。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聽了探春和賈瑛的這些話,更是搜也不是,不搜也不是。
半晌,周瑞家的才賠著笑道:“既是女孩子的東西全在這裏,那我們也就知道了!自會去回了太太。姑娘也早些回去休息安寢吧!”
說著,就叫婆子們給探春收拾衣物。
探春冷笑道:“你們可細細的搜明白了?!若明日再來,我就不依了。”
周瑞家的笑道:“既然丫頭們的東西都在這裏,就不必搜了。”
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連我的包袱都開啟了,還說沒翻?明日又說我護著丫頭們,不許你們翻了!不如你趁早說明,若是還要再翻,不妨再翻一遍。”
周瑞家的無意與她糾纏,只賠笑道:“我已經連姑娘的東西都搜查明白了!”
探春又問眾人:“你們也都搜明白了不曾?!”
眾人都賠笑說:“都翻明白了。”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個心內沒成算的人,素日雖聞探春的名,那是為眾人沒眼力沒膽量罷了。畢竟探春只是一個姑娘家,又是個庶出,她敢怎麼着?她又能怎麼着?!
王善保家自恃是邢夫人陪房,連王夫人都得“另眼相看”,何況別人呢?於是今天見探春如此做派,她只當是探春看不慣周瑞家的,與她無干。所以她便要趁勢作臉獻好。
於是她當衆越過眾人,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什麼!”
這時,就聽“啪”的一聲,王善保家的臉上早捱了探春一掌。只是探春勃然大怒,指著王善保家的問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來拉扯我的衣裳!我不過看著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紀,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專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諒我是同你們姑娘那樣好性兒,由著你們欺負她,那就錯了主意!你搜檢東西我不惱,你不該拿我取笑!”
說著,便親自解衣卸裙,哭著道:“我自個兒脫了叫你們看,省的叫你們的髒手來翻我身上!”
眾人連忙勸阻。
這時,另外一邊,鳳姐也帶著婆子們匆匆過來了。
見探春衣衫不整,滿臉是淚,驚呼道:“可不得了了!”又叫婆子們:“把頭扭過去!”
過去忙拉住探春:“好妹妹!你這是做些什麼?!”
探春一把拉住鳳姐,讓她來翻。又說:“二嫂子你來!省得叫那些奴才來翻我身上!”
鳳姐被弄得整個人都方的不行。忙和平兒等給探春束裙整袂,口內喝斥著王善保家的說:“你怎麼還沒吃酒就瘋瘋顛顛起來了?!前兒把太太也衝撞了,今兒怎麼又衝撞了姑娘?!——我說老媽媽,你還是快些出去吧!”
回過頭來,鳳姐又勸探春不要生氣。
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氣性,早一頭碰死了!不然豈許奴才來我身上翻那些穢物了?!明兒一早,我先回過老太太、太太,然後過去給大娘陪禮,該怎麼着,我就領吧!”
那王善保家的討了個沒意思,揣著手只道:“罷了!罷了!這也是頭一遭捱打!我明兒回了太太,仍回老孃家去罷!——我這條老命還要她做什麼!”
探春喝命丫鬟道:“你們聽她說的這話?難道還等我和她對嘴去不成?!”
待書等聽說,便對王善保家的冷道:“你果然回老孃家去,倒是我們的造化了!——只怕你捨不得去!”
鳳姐笑了:“好丫頭,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探春冷笑道:“我們作賊的人,嘴裏都有三言兩語的!這還算笨的,背地裏就只不會調唆主子。”
鳳姐無奈,拉了探春小聲道:“你跟她生那閒氣幹什麼?!老太太氣的都暈過去了。有些意識的時候只叫我過來拿她……眼看著恐怕就是大太太二太太聯合起來,老太太這回也輕饒了她。”
探春低低頭,然後問道:“二嫂子,我姨娘和弟弟可好嗎?”
鳳姐吃了一驚,然後明白過來。拍拍她的胳膊,安慰道:“放心吧!我過來之前,已經叫了豐兒帶人過去給她們解圍了!”
探春這才放心。
平兒這時也過來陪笑解勸,一面也拉了待書進來。周瑞家的等人也過來勸了一番。鳳姐看看她們,眼裏不由充滿了對她們要倒黴了幸災樂禍:這群不長臉的老東西,成日裏仗著自己是太太的陪房,沒人能動得了她們,就囂張跋扈,肆意妄為。這回可好,踢到鐵板上來了吧?!寶玉也是好樣的!鬧得大了,太太也不好善了不是?!
鳳姐懷揣著美麗的好心情,一邊叫人服侍、護送著探春回去,一邊叫人安撫各位受驚了的姑娘們;一邊又叫人拘了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進柴房。
……
王太醫深夜被請到賈府,給賈母施針。
鬧得這麼兇,就連別居一院的賈赫、邢夫人,還有前頭在自己臥室睡覺的賈政都給驚動了。
他們紛紛過來給賈母問安,隨帶著打聽一下,後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鳳姐派人應付過去之後,賈母也甦醒過來。醒過來就叫:“那對孽畜呢?!”
鳳姐道:“老祖宗,到底是氣大傷身,您不要再生氣了!今兒天色也已經晚了,您也累了。乾脆就好好休息一下。明兒個早上起來,我們把大太太、二太太都叫過來,再整個兒的審理吧。”
賈母想了想,也頗有道理。於是應道:“好吧……時間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真是作孽呀!!”
鳳姐不免又安慰了賈母幾句,這才放心的帶了平兒、豐兒等人,要回房休息。
卻不想玉釧兒突然衝出來,一把攔住她道:“二|奶奶,玉釧兒有話說!”
鳳姐吃了一驚:“玉釧兒,你又有什麼事?!”
玉釧兒咬著牙道:“二|奶奶,奴婢本來不願意說的……只是奴婢不說不可了!——早先貴妃娘娘賞賜下的東西,是林大爺,哦不,現在是林世子了!林世子和三姑娘的是一樣的,但是太太把東西調換了。變成了薛姑娘和大爺是一樣的了!!”
“什麼?!”鳳姐吃了一驚:“玉釧兒,你這話當真嗎?!”
玉釧兒說:“二|奶奶,我騙你這個做什麼?!彩雲還有太太屋裏的所有丫頭們都是瞧見了的。我撒這個一戳就破的謊,對我有任何好處嗎?!”
鳳姐想道:這倒也是。
遂又問她:“那你當初為什麼不說?!”
玉釧兒苦笑道:“二|奶奶,我姐姐金釧兒的事,你們也是知道的。——自打她去世之後,我媽就一直瘋瘋癲癲的。我那時候說出來,又有什麼用?!老太太罰不了太太,我就要倒黴了。我家裏全都指著我賺錢吃飯呢。我要是被攆出去了,我媽……我媽可怎麼辦呢?!”
鳳姐道:“那你如今怎麼又說了?!”
玉釧兒苦笑:“二|奶奶是大忙人,可能已經忘記了。我媽……我媽上個月發病,說我姐姐在井裏頭,她要下去救她。看她的一個沒看見,她就跳了下去……人就沒了……總之現如今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了。更何況……更何況說句心裏話,我心裏始終憋著火呢!我姐姐是無妄之災。我媽也是無妄之災啊!!如果太太能稍微寬和一點兒……哪怕就一點兒,我姐姐不會沒。我媽不會瘋,更不會沒。我家裏如今是家破人亡。我現在只想叫老太太,還我家裏一個公道……二|奶奶、二|奶奶求求你幫幫我吧!!二|奶奶……”
鳳姐愣了一下,才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是我可以決定的。這樣吧,你先回去。這件事,你先不要對外面說。明兒我去稟報了老太太,叫老太太來決斷吧!”
玉釧兒大喜過望:“多謝二|奶奶!多謝二|奶奶!!”
鳳姐嘆了口氣,叫她回去了之後。一個沒忍住就跟平兒豐兒罵道:“這TM都是什麼事啊!!”
平兒豐兒笑著捂捂嘴,又為玉釧兒一家,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這興許就是做奴才的苦處吧……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