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

    幾個人面面相覷，互相打著馬虎眼。

    史鼐史鼎等自從知道了皇上的聖旨，就感到不妙——自己家和林家的事，鬧得滿城風雨，皇上會不知道嗎？！那他在這個關頭，大肆賞賜林家。甚至連林家小兒都給了一定的尊榮，卻對自己家連理都不理。這說明什麼？不言而喻。

    在朝堂上，很多時候，皇上的態度就等於整個國家的風向標。所以最近，史家走到哪兒，大家都躲著他們——不是那種敬畏的躲，而是那種“你這個傻缺要倒黴了可千萬不要連累到我”的那種躲。

    史鼎史鼐：“……”真·人間真實。

    無奈，史鼐史鼎只好拿好禮物，上門求情。

    但是啊，這冤家易結不易解。憑什麼你們史家想往我們林家臉上吐口水就吐，不想吐了隨便給點東西打發一下，我們就得感恩戴德？！——憑什麼？！

    所以林家人，對史家的普遍態度就是兩個字——冷漠。

    林慕林金盞他們這種油條還好些，打著官話，跟你來回打太極。像傲氣半輩子了的林如海、林子蘭等，以及從小沒捱過社會毒打的林離墨、林開平他們，滿臉都寫著拒絕，一臉冷漠的看向史家人。

    史鼐是個憨批。不然他夫人也不會這麼盯著他。眼見著左說右說，林家都在來回的打著太極，時不時的還噎他一口，心裏就有些惱了：“我說林大人，雖說我家有錯，可我們不是都上門道過歉了嗎？！你怎麼還抓著不放呢？！——這未免太小氣了吧！”

    林如海被氣著了：“我小氣？！我沒把你們丟出去就是我最後的涵養了！！”

    史鼎道：“林大人，冤家易解不易結。大家各退一步，不就都好了嗎！”

    林慕突然笑出聲來。史鼎扭頭，不爽的問她：“林世子是有何高見嗎？！”

    林慕開口，坦然的笑道：“高見倒是沒有。不過我想起了昨兒個我在街上看見的一件事。”

    “？”

    “昨兒我在街上，看見一個工人跟老闆說：‘我要辭職。’

    老闆說：‘為什麼呀？我對你不好嗎？！’

    工人說：‘事多錢少，誰受得了？！’

    老闆說：‘那你是想加薪咯？’

    工人點頭。老闆卻不幹。說‘嗯，今兒你加薪了，明兒他也加薪了。後兒我也加薪了。將來我就破了產了！本來是要給你加薪，只是我頭一次寬了，下次人就難管。倒不如不加薪的好。’

    那工人道：‘老闆，你要是這麼說，我可就沒法再給你幹活兒了。’

    兩個人就在街上扯皮起來。

    後來，那老闆說：‘不如這樣吧！我們各退一步。我不給你加薪，你也不要辭職了——這可好不好？！’”

    聽完，眾人鬨堂大笑起來。

    史鼐史鼎被林慕這個笑話諷刺的臉都綠了，拿手指著林慕的鼻子，卻只一個勁兒的哆嗦：“你、你！”

    林慕笑著抱著肩膀：“二位侯爺，這是怎麼了？！若是羊癲瘋犯了，那就快些去看醫生，不要耽誤了纔是！”

    聽了這話，保齡侯和忠靖侯差點昏過去。他們身邊的小廝忙扶住他們，擔心的叫了聲“侯爺！”又對林慕怒目而視：“你一個小輩，怎麼敢這樣對我們侯爺講話！”

    林慕扣着耳朵，懶洋洋的懟道：“你一個下人，怎麼敢這麼對我講話？！”

    小廝被懟了個朝天撅。然後氣憤道：“你、你、你又不是我侯府的主子！”

    林慕懟回去：“他又不是我林家的長輩！”

    小廝氣的要死，跳著腳放狠話道：“我家侯爺若氣出個好歹，你就等著皇上懲治你吧！！”

    林慕聽見這話，不覺呆住了。

    小廝自以為嚇唬住了她，得意道：“知道怕了吧？！”

    林慕愣了一會兒，才緩緩的捂著嘴，驚訝道：“天吶！原來侯爺是生氣了嘛？！”

    小廝：“？？？”

    林慕放下手，嘆口氣。一臉沉重的看向史鼐史鼎，然後語重心長的說道：“二位，大方一些！幹什麼要這麼小氣呢？！——真是白白的讓人笑話！大方——你們要大方一些！！”

    史鼐：“……”去你#的！！

    史鼎：“……”去你@的！！

    史鼐史鼎吐血而歸。

    林慕遠遠的在他們身後嘆氣：“這群人怎麼如此小氣？！不就是說了兩句嘛！‘冤家易解不易結’呀！大不了大家各退一步，我不道歉，你也別生氣，不就結了！！——真是的！明明那麼簡單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偏偏要弄得大家這麼難看！”

    史鼐史鼎：“……”我懷疑你在內涵我們，而且已經掌握了證據！！

    …………

    講真，東城其實並不算什麼富貴風流之地。薛蟠定居在這兒，真是大大出乎了薛姨媽母女的意料。

    ——薛姨媽母女本以為，薛蟠就是在外邊兒買房置地，也在買那頂頂風流富貴之所——至少周圍得有三五個女支院的那種。可是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選擇相對了僻靜的東城？！——所以這廝到底又在搞什麼鬼？！

    ——抱著這種想法，薛姨媽母女坐上了轎，來到了東城。

    ……

    東城的一處小宅院，來福來祿等人在門口垂著手，恭敬的站立著。不一會兒，兩輛低調的馬車，就到了這群宅院門口。

    來福上前，小聲叫道：“太太，姑娘。”

    裡頭的人應了一聲。然後問：“確定了嗎？哥哥確實在這兒？！”

    來福道：“真真的！小的剛剛親眼看見愛美走進去的。”

    裡頭的人又應了一聲。然後說道：“過去撞門！”

    來福一驚：“姑娘？！”

    薛寶釵強按住那抹，自從聽見“東城”兩個字就惴惴不安的心跳。冷笑著說道：“撞門！——我倒要看看，他在外頭的院子裡，搞什麼鬼把戲！！”

    來福不敢說話，又小聲的叫了聲“太太”。裡頭的薛姨媽的遲疑一陣，還是決定按著女兒的想法來：“撞吧！”

    來福又“誒”了一聲，這才扭身叫小廝們：“撞門！”

    下頭的人得了令，就一起“誒呦誒呦”的撞起來。

    這門不算結實。古代嘛，大門基本都是木頭的。金屬的門那得是富貴人家用的。畢竟金屬的門那麼重，來回得好幾個人推。要是普通人家也用金屬的——好傢伙，小孩想出去玩或者想出去撒泡尿，都得喊左鄰右舍：“家人們幫幫忙！就差最後一步了！！（bushi）”然後大家一起一邊推一邊唱“拔呀拔呀拔大門（並沒有）”？！那腫麼可能！！想想就荒謬好伐！！所以古代的門大多是木質的。

    那麼我們說，薛蟠在外頭買的這個門，是不是木製的？

    是。

    所以這個門它不禁撞。十幾個壯小夥子一起一撞，“嘭”的一聲，門就報廢了。

    屋裏的人都慌了：“強盜！有強盜！！”

    來福他們也不解釋。馬伕也徑自趕著馬車，大搖大擺的進了大門口。

    ……

    這個院子雖然也分裏外兩層，但是依然不算很大。薛家母女在前頭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裡頭自然是能聽見的。

    薛蟠旁邊的瘦馬聽見動靜，難掩慌張的起身：“大爺，外頭這是怎麼了？”

    薛蟠躺在哪兒，兩眼迷離的看向床頂，也不去理她。

    另一個女子往薛蟠懷裏倚倚，惡意滿滿的嬌笑道：“你害怕了？！你要是害怕就出去看看呀！”

    前頭說話的瘦馬回頭瞪了她一眼，這時過來一個年輕的小瘦馬，弱弱拽拽她的衣角，懦懦的說：“姐姐，別生氣了你……”

    瘦馬吐出了一口氣，但因為實在放不下心來。她的直覺不停告訴她，要出大事兒了的緣故。所以她摸了摸小瘦馬的頭作為安慰，然後向薛蟠告罪之後，就提起裙角走了出去。

    ……

    瘦馬剛出去，就見一群人簇擁著兩個女人走來。一個年紀大些，衣著華麗；一個年紀小些，嫵媚風流。她還沒有看清，就被幾個小廝抓住。其中一個方臉的小廝問她：“薛大爺呢？！”

    瘦馬強行鎮定了一下，呵斥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私闖民宅！”

    方臉的道：“與你無干！快說，薛大爺呢？！”

    瘦馬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後頭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阿柳！！！

    瘦馬立即掙扎著喊道：“你們快放開我——後頭出事了，你們沒聽見嗎？！！”

    那年長婦人臉色也是一變。然後快步走過來抓住她的衣領：“薛蟠呢？！——那個孽障他在哪？！”

    ——聽這口氣，瘦馬估計她就是薛蟠的母親了。於是瘦馬道：“在裡頭！正房就是！”

    薛姨媽放開了她，邁開大步，匆匆的跑了進去。

    薛寶釵小腳，跑不起來。於是冷著臉吩咐來福道：“把前門後院通通給我封死！誰都不許出入——如果有非要出去的，就直接給我亂棍打死！！”

    來福一凜，連忙稱是。

    瘦馬心道不好。但是更顧忌後院阿柳的喊聲，所以只好行個禮匆匆離去。

    薛寶釵看著她的背影，心跳的更厲害了：直覺告訴她，這次的事，很是嚴重。甚至可以說，非常嚴重。不過好在這次的知情者，除了家裏簽了死契的下人，就是這群無依無靠的瘦馬了。——薛寶釵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封口準備。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扶著鶯兒的手，慢慢走了進去。

    ……

    薛寶釵本來以為進去之後看見肯定是自己哥哥又在花天酒地了。

    ——但是後來薛寶釵才知道，她太高估自己哥哥了。

    ……

    薛寶釵到了後院正屋的時候，一眼就看見自己母親半身是血，痴傻的坐在院子裡的地上。臉上都是傷。

    另一邊，幾個人使勁按著一個形容枯槁，狀如骷髏的男子。那男子還在“餓餓”的叫，喊著“給我！給我！！我是大爺，那都是我的！！”等話。

    薛寶釵一時間竟給嚇傻了。

    半晌，薛寶釵纔回神，撲到薛姨媽身上，一邊仔細檢視她的傷，一邊小心翼翼的問她：“媽，你沒事兒吧？！”

    薛姨媽也不說話。

    薛寶釵又是心疼，又是憤怒。她向那群下人吼道：“你們都是死的嗎？！——還不把那個不知道哪兒來腌臢東西狠狠打一頓，然後提出去見官！！”

    小廝們應了，提棍就要打。這時候另一個身上帶血的、只剩下一口氣兒的男人大喊道：“不！不能啊！！他就是大爺！！！”

    眾人都驚住了。

    小廝們這下也都不敢打了。一個個像個木頭一樣，僵硬在那兒。

    半晌，薛寶釵才僵硬的問：“你說他是誰？！”

    男人哭道：“他、他是大爺……姑娘……姑娘！我是喜美啊！！姑娘……”

    薛寶釵震驚的看向他。

    這時，那邊，剛纔出去的那個瘦馬，兩眼通紅的撲出來，拿了棍子就開始瘋狂的擊打薛蟠。小廝們連忙將她拽開。

    另一個瘦馬哭道：“阿紅姐姐，你也瘋了不成？！那可是薛大爺啊！”

    阿紅憤怒的哭著說：“不！他不是薛大爺！！他是惡鬼！惡鬼！！他殺了阿柳！！”說著，又崩潰的大哭起來。向前爬著要撕咬薛蟠的肉。

    小廝們忙又加重了幾分力氣，將阿紅按倒在地。

    薛寶釵似有所悟，起身往屋裏看。只見屋裏一片血腥——可以說，幾乎是人間煉獄。屋裏橫七豎八的倒著兩具屍體。都沒有臉。一具甚至已經沒有了半個身子的骨肉。

    薛寶釵一個沒忍住，大口大口的嘔吐了起來。

    鶯兒也嚇得不輕。直接癱倒在地。

    ……這時的院子裡，纔是真正的“安靜極了”。

    半晌，薛姨媽才起身，掙扎的扶住了女兒：“我們走……我們走！那不是你哥哥……那是魔鬼！！”薛姨媽哭的滿臉是淚：“你哥哥雖然頑劣了些，可他從來不會忤逆我這個媽……可是剛纔……剛纔他想咬死我啊！！！寶釵……寶釵！”

    薛寶釵反手抓住了薛姨媽：“媽……”

    薛姨媽像得了主心骨一樣，倚在薛寶釵身上，哭泣道：“寶釵，你知道嗎？剛纔我一拉開門，就看見他趴在那個女人身上，吃那個女人的肉啊……這哪裏是人？這分明就是亂世裡吃人的狗啊！！惡鬼也不外如是了……”說著又哭：“他怎麼變成這樣了？……他怎麼變成這樣了啊？！！”一邊說一邊哭。

    這時候，先前那個女支女阿紅倒是冷靜下來。她冷笑著跟薛姨媽道：“知道為什麼嗎？”

    薛姨媽疑惑抬頭。

    阿紅癲狂的大笑：“因為五石粉！——他服用了五石粉！！哈哈哈哈哈他已經是個廢人了！是個瘋狗！！——不，他甚至連狗都不如。哈哈哈哈哈哈……”

    薛寶釵瞳孔猛縮，她終於想起，自己聽見地名之後，心裏的那抹不安來自於哪兒了！！

    東城——五石粉！！！

    薛寶釵一下子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