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這話一聽就是氣話了。史鼐史鼎嘴裏發苦,但還是躬身求饒道:“這都是些小女子的渾話,原當不得真的!”
林如海冷笑:“是麼?那恐怕我也少不得說些老小子的渾話了!——不過諸位放心,這原當不得真的!”
史鼐史鼎:“……”真TMD小氣。原來刑部尚書是這種畫風的嗎?!
林金盞抱著胳膊,在一旁偷笑:老爺和公子,真是越來越像了呢!
眼看著局面就這麼凝滯了下來,賈赫連忙過來圓場:“誒呀!這原都是小孩子的氣話,不如就叫湘雲給慕哥兒賠禮道歉,然後罰酒三杯如何?”
賈璉附和道:“正是這個道理!”
史鼐史鼎也連連點頭。史鼎賣慘道:“湘雲很小的時候,我大哥大嫂就沒了。全靠我二哥一家,把湘雲撫養長大……可是您也是知道的,我二哥一家,也有自個兒的孩子。這孩子一多了,有些地方未免就教育不周。”
史鼐腦袋上的青筋跳了跳,看向史鼎。用眼神表達道:你TM說的是人話?!
史鼎裝沒看見,不去理他。
史鼐爲了避免史鼎再次抹黑自己,忙開口道:“其他的不說,只是她父母早亡,我們一家不免多疼了些……這才養成了她嬌縱任性的性子。”說著,史鼐又懇切道:“我聽聞林大人的太太也是早早過世,令公子也就由林大人一人撫養長大。想來其中酸楚,林大人也是知道的。”
林如海態度不由有所鬆動——畢竟一來對方是個姑娘家,自己似乎好像也沒有辦法再往前施展了;二來推己及人,他忍不住有些移情了。
賈赫見林如海態度有所鬆動,忙又勸了幾句“冤家易解不易結”、“以和為貴”之類的話。爲了增加可信度,賈赫又拉著賈政道:“二弟,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賈政沉吟了一下,猶豫道:“雖然……但是大哥,我還是覺得湘雲有些過分了……”
賈赫:“……”我TM還不知道她過分了?!但是勸架嘛,哪有往壞處勸的?!這TM就離譜!!
賈赫心累的去看林如海。果然,林如海剛剛鬆動的態度重新堅定起來。
林如海輕描淡寫的說道:“的確如侯爺所說。我兒九歲就沒了娘,全靠我一個人把她撫養長大。所以不免多疼了些。可以說,我是盡力給她一切我手裏最好的。——所以,”林如海冷下眼睛:“令千金是驕養著長大的,我兒又何嘗不是?!她母親早死。死的時候在床前死死抓著我的手,求我務必保全了她——天可憐見!我對她發誓,這輩子盡我全力,定不會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更不會讓她被閒人說嘴,比成下三濫的戲子!!”說著,林如海更忍不住怒火從天:“今兒個她是個男孩,還好說些——畢竟這世道,對男子總比對女子寬鬆些。但是如果她是女孩兒呢?!——如果當年活下來的,是我兒黛玉,那麼又當如何?!她一個女孩兒,奔赴京城,舉目無親。被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冷嘲熱諷,比成下九流的戲子,她又當如何?!”
眾人啞口無言。
林如海越發悲壯:“呵。其實也不難猜,無非就是咽淚裝歡、強顏歡笑罷了!——畢竟誰能給她,誰又會給她做主?!她縱使露出一丁點兒的脾氣,也會被說成‘尖酸刻薄’、‘敏感小性’——可是諸位,你們設身處地的想一想,遇上了她的處境,你們誰能大度相待?!誰能每天樂呵呵的,就跟沒事兒人似的?!呵。”林如海冷笑:“不行。但凡有心的,誰能行呢?!”
眾人緘默無言。
林慕在不遠處的門口聽著,也覺得滿心悵然:這又何嘗不是黛玉的悲哀之處啊……
林如海看見不遠處的林慕,於是起身揮袖,冷冷道:“在下言盡於此。告辭了。”
說著,起身離去。
這時,賈政突然叫住了他:“如海,且等一等!”
林如海微微轉身:“賈大人有事?”
賈政道:“妹夫——如海!我覺得,你做的是對的!”
林如海愣了一下,淺淺一笑:“多謝二哥。”
賈政兩眼亮晶晶道:“加油——加油!!”
眾人:“……”
賈赫:“……”賈政這個王八蛋!從小就是個老謀深算、口蜜腹劍的偽君子,長大了竟然還依然是個偽君子——可以說是相當的不忘初心了!!!
賈赫真的被他氣的腦仁疼。
——這下可好,好人都讓他賈政做了,林家的情也都讓他賈政領了。——你看林如海走的時候,一開始叫“賈大人”,在賈政一番騷操作下,成功變回了“二哥”——這不就說明,那個王八蛋賈政又再一次成功的踩著自己上位了嗎?!MD!真的好氣啊!!
賈赫陰森森的看了興奮的賈政一會兒,然後冷冷的說:“你自己去跟老太太解釋吧!”說著,甩袖就走。
正沉沁在“我的愛豆好棒哦”思緒中的賈政:“???”
…………
四大家族的史家和京中聖眷世隆的林家對上了,這是京城最近的一個十分勁爆的大訊息。
本來吃瓜群眾裡搬好了小板凳,備好了瓜子,端好了瓜,打算好好吃一口豪門秘辛,結果吃完了發現:???說好的豪門秘辛呢?!就這?!
不過……史家大姑娘原來是個憨批嗎?!她怎麼敢往一個世家公子比成戲子?!這擱誰,誰不削她?!——老子聽了都想削她!!人家一個九歲沒娘,十二歲逆襲成解元的美強慘,你竟然還拿人家找樂?有良心沒有?!罵她!!
——京中的讀書人也都一個個義憤填膺。——怎麼說呢,就是吧,人類都是慕強的。林慕已經用她的實力向世界證明了,她夠強。別人半輩子、甚至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她十二歲就做了。而且做成了。這就能讓許多人心生仰慕——仰慕這種東西,最是可怕。有多可怕?你去網上罵一個明星,然後你就知道了。(小心使用。後果自負。)
在許多書呆子的眼裏,林慕就是他們的偶像了。畢竟書呆子嘛,你也別指望他有多大的心眼,他只知道死讀書罷了。那麼一個讀書讀的好的、聰明伶俐的孩子,無疑會讓他們又崇拜,又羨慕。若是這人再加上那麼一丟丟的美強慘元素,那麼你就會看到滿京城的:爹粉+1+1+1+1+1……
女兒奴/兒子奴最可怕了。
他們一個個恨不得拆了史家的大門,好來證明自己給寶寶出氣了。
林慕:大可不必JPG
其實吧,林慕原來沒想鬧得這麼厲害。她原只想著給史湘雲一個教訓罷了。但是沒想到史湘雲的兩個叔叔,真是世上少有的奇葩。他們自己把自己作死了。還氣的林如海夠嗆。林慕企圖勸解林如海:“爹,多大點事。何必生氣?”
林如海嘆道:“兒啊,你是不知道。我聽見了那話,只覺得心裏難受啊!我有時候做夢,夢見你……夢見你姐姐了。她活著,你卻死了……我也死了。金盞、百合、子蘭……所有人都死了。林家沒人了。你姐姐帶著家財上京,錢都被吞了。幾百上千萬的家財啊!可是他們卻連一碗燕窩都捨不得給你姐姐吃啊!……還暗地裏嚼舌根說你姐姐是打秋風的窮親戚——天知道他們的園子是怎麼建起來的!!
……我還夢見有人笑話她,說她小題大做,無時無刻不在使小性子。那史湘雲不過就是開了她一句玩笑罷了,她就這麼大反應,哭哭啼啼的——可是她們怎麼不會設身處地的想想,這真的是小事嗎?!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孩兒,被人這麼說笑——她怎麼不拿自己比作女支女來說笑?!反正不過是玩笑罷了——對嗎?!”說著又忍不住落淚:“可是即便我兒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又有誰會給她出頭呢……”
林如海越說越難過起來。
林慕沉默了一下。然後攥緊韁繩,輕聲安慰林如海道:“爹,不會的……我不會死的。爹也不會。金盞叔、百合叔、子蘭叔他們都不會!”
又轉過頭看著林如海難過的樣子,沉吟了一下笑道:“爹,你且瞧著吧。”
林如海當時沒反應過來。過後他才知道她讓他瞧什麼——林慕真是個輿論戰的好手。
她在史家、賈家沒反應過來之前,就讓人以“我有個親戚在x家做事”的名義,讓他們把這件事捅了出去。
再配上說書的繪聲繪色的演繹,林慕成功的抹黑了一把史家——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等史家想找藉口抹黑林家的時候,林慕已經成功把史家“仗勢欺人”、“恃強凌弱”的名聲,傳遍了京城大地。
——畢竟在外人的眼裏,一個是四大家族的史家,一個是“新起之秀”的林家,怎麼看都是林家比較弱勢不是?但是真相嘛——呵呵。
總而言之,史家對此的態度就是:“……!!!”這吃瓜群眾的瓜吃的也太快了吧?!
這事鬧得有多大呢?——這麼跟你說吧,整個京城滿城風雨,莊家連夜退了史家的親。就連住在深宮裏的皇帝,都略有耳聞。
水灝坐在釣魚臺那兒,一邊翻看著手裏由刑部尚書林如海、都御史杜春然和大理寺卿杭秋聯名上報的,有關晉陽王裘克謀反審訊結果;以及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司會審,聯合商議的處置方法的摺子;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釣著魚。周圍的宮女給他不停的打著扇子。
時不時有魚鉤浮動,自然有太監下去拿了,哄皇上歡心。
水灝看了眼魚,揮揮手:“扔回去吧!”又問範水:“那事是真的?”
範水道:“千真萬確啊!皇上。史家大姑娘——先保齡侯的女兒,當衆對林家公子出言不遜,然後把對方反罵了回來。再然後保齡侯、忠靖侯兩家過去,和林尚書吵了起來。賈大人一家拉偏架,然後現在林大人一家連賈家的門都不進了。”
——這也是林慕的餿主意了。以此來向皇上證明,林家和賈家的關係並不好,減輕皇上對林家的猜忌。
——但是事實說明,主意雖餿,但是有用。水灝就吃這一套。
他不由得哈哈大笑:“這賈家的老太君就是史家的女兒,賈家幫著史家也是正常的——不過可惜了林愛卿家,受了這麼大的委屈,竟還沒人幫扶著?——不過說白了也是,畢竟是太上皇叫林愛卿去了姑蘇任職的——要不然憑藉着林家的基業,也不至於落魄至斯!”
範水看了看皇帝,小心的賠著笑。
水灝又問:“那小公子當真是個解元?”
範水早知道皇上會問,因此早就把答案摸了個底朝天。所以眼下也不慌。笑著回稟道:“回稟陛下。的確是!林家公子林慕,今年年方十三。八歲時不知怎的,也玩鬧似的進過一次院試現場……然後考了當年的第三名。”
皇帝:“噫!這群考生怎麼回事?!連一個八歲的孩子都比不過!?”
範水能說什麼?只得陪笑罷了。
皇帝又往後倚了倚,道:“你接著說!”
範水這才接著道:“不過天可憐見,轉過年來,林家小姐和公子,就先後身患重病。這林家太太心疼兒女。於是抱著病,晝夜照料,但是即使如此,也沒能讓老天爺回心轉意。林家小姐一病去了。林家太太驚聞噩耗,一下子沒撐過去,不到三天就也沒了……聽說林家公子也大病一場,差點沒撐過去。這可把林大人嚇壞了,於是把他送到了佛寺裡待了一年半,順便守孝。之後林公子身體好轉才接了回去。接過來之後也一直在府裡嬌養著。直到去年秋天,這才一鳴驚人。”
水灝捋了捋鬍子,笑道:“倒也不愧是個少年英才……他如今在哪兒?”
範水道:“還在國子監裡上學呢!不過這幾天國子監不是放端午的假嘛,所以他就回了家。現在應該在林家待著吧。”
水灝“哦”了一聲,沉吟起來。
範水斗膽道:“陛下可要召見林小公子?”
水灝想了想,搖頭道:“不必了!他若果真是個成大器的,朕遲早會見到他。他又不成器,只是個浪得虛名的,朕見了也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不過……”不過前些日子皇后說,她請的那個“大師”說,要給太子衝一波喜,太子的身子纔會好。——自己雖然有些不喜太子,但那畢竟是自己的兒子。更何況自己都這個年歲了,諸皇子之中,能立起來的也不過就是那幾個罷了。太子雖說行事有些荒誕,但說到底還是可以的。自己也不是虎狼,當然也是希望他們平安健康的。那不如干脆……一來給太子衝下喜,看那個“大師”靈不靈;二來也可以給自個兒的臣子和未來可能有的臣子送上一波溫暖,讓他們受到來自皇家的關懷,以增強君臣感情——至於賈家和史家會不會被打臉?管他去死!一群臭蟲請不要登月碰瓷朕的愛卿好嗎?謝謝。
想到這裏,水灝不再猶豫。他大笑著喊道:“來人,擬旨!”
一旁的宮人忙拿了筆墨來。翰林院侍詔也忙拿起筆。皇上說道:“刑部尚書林海,旌獎賢勞,乃朝廷之著典;無怠遵循,亦臣子之至情。顧惟風紀之臣,素有‘青天’之名。在罪臣裘克等案中,始終潔己自修,與人不苟。憲臺奏績,名動朝廷;命秩推恩,光生綸綍。又眷國章之伊始,見世業之有徵。深慰朕心。茲特封為東旭侯,食邑八百戶。願朕與卿之情,如月之恆,如日之升。賞南城侯府宅院一座,交於戶部,擇日辦理。再賞金玉如意各一柄,蟒緞十匹,金錁十二對。
望愛卿日後,勤勞恭勉,勿愧朕心。”
頓了頓又道:“朕聽聞卿子林慕,年少博學,才高八斗。朕心甚慰。朕與卿等年事漸高,終將虛位於後人。是以見卿衣缽有後,朝中後繼有人。不由甚喜。茲封為東旭侯世子。賜玉如意一柄。宋代描金蜀繡《勸學勤勉圖》檀木屏風四座。卿務必勤學善思,勿要辜負朕之苦心纔是。”
說著,侍詔忙寫了下來,然後略吹乾了一下,就跪下捧給水灝看:“陛下。”
水灝仔細看了看,頷首道:“不錯!就這樣吧。”
然後自有庶吉士忙上來,將旨意拿了下去,然後替皇上寫成聖旨。再待聖上檢查無誤後,加蓋玉璽,然後自有一套程式去行取賞宣旨等諸事。
忙完了這些,有宮人過來行禮後笑著說:“皇上,良妃娘娘請您去賞花。”
水灝聽了,還是蠻高興的。
他撣了撣手,然後笑道:“那還不走!”
身後的宮女太監跪了一地。等皇上走遠,幾個小太監纔下去抓了他剛釣上的魚來。
有那剛進宮,還什麼都不懂的,好奇的問:“你們幹什麼?”
太監道:“把魚抓上來——這魚被釣過一次,嘴就豁了。活不了多少時日了。到時候死在水裏,就不好看了。”
那好事者嘆口氣:“那倒也是。只是可憐了這魚……”
太監說:“哪裏不是!宮裏也不缺魚,就是貴人想玩罷了——就因為這個玩心,就白白斷送了它們的性命。”
大家又圍著魚嘆了一會兒,就紛紛四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