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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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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舌為利害本,口是禍福門

    史湘雲中途被翠縷偷摸叫出去一次之後,回來臉色就一直不妙。

    賈母當然也看見了。但是賈母也只是輕描淡寫的瞅了她一眼,並沒有再多加理會。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時光儀了話,我相信後來的賈母會用時光穿越到現在,狠狠的抽自己一個巴掌:讓你圖省事兒!讓你不管!!讓你圖省事兒!

    ——那麼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才能讓之後的賈母感到如此的懊惱,和追悔莫及呢?我們繼續仔細的往下看。

    我們前文不是說過嘛,賈母派人請了一個戲班子進來。——看到這裏,有人又會問了:那貴妃賈元春省親大觀園,賈家不是置辦了一些女戲嗎?——就是賈薔派人採買教導的那些!作者你還記得嗎?!

    作者當然記得。

    ——那你在為什麼說賈府又不去請了個戲班子?!這不是捨近求遠嗎!爲了凹情節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呢!

    消消氣!消消氣!這可不是我凹情節。而是這個戲班子呀,賈家用不得。

    ——至於為什麼用不得呢?我們前文也說過,這些戲子纔買進來,是專門兒要給賈元春歸省唱戲用的。這古代不像現代,各種規章制度、條條框框是很多的。比如說哈,明代洪武三年八月,朱元璋就曾經下令:“……衣服並不得用金繡、錦綺、紵絲、綾、羅,止用綢、絹、素紗,首飾釧鐲,不得用金玉、珠翠,止用銀。靴不得裁製花樣、金線裝飾,違者罪之。”

    ——也就是說,以上這些東西(就是那些金啊玉啊的),平民之家的女子是不可以使用的,否則是要問罪的。

    ——當然,這是說明代前期,後期明代人報復性奢侈。而且明清兩代的人是出了名的愛玉成痴。上到帝王將相,下到販夫走卒,有錢沒錢的,都喜歡弄點玉戴著。大凌的國情有些地方類似於明代,所以纔會前面林慕還會看見一個疑似“劉姥姥”的人,戴著一個有一丟丟玉面的小戒指。——不過這就和我們的書就沒有什麼關係了。所以不扯也罷。

    洪武五年三月,明太祖朱元璋又下令:“庶民婦女袍衫,止以紫、綠、桃紅及諸淺顏色;其大紅、鴉青、黃色悉禁勿用,帶以藍絹布為之。”

    ——也就是說,這些東西有錢你都不能穿戴。像現代土豪,穿金戴銀,打扮的像調色盤一樣,一個手上再戴上十來個金戒指?!呵呵。那恭喜你,你號沒了。

    所以這些女戲,自打那次給貴妃唱完戲,就養在了賈府之中。注意,是“養在了賈府之中”。翻譯過來就是:吃白飯的。

    ——什麼?為什麼?!喂,大鍋!那可是專門給貴妃唱戲的啊喂!你想聽?!連門都沒有啊!

    諸位仔細想想,在《紅樓夢》裡,是不是隻有一回賈母帶著劉姥姥她們逛大觀園,聽見這些小戲子們練聲,賈母找了個“既是他們演,何不叫他們進來演習?他們也逛一逛,咱們可又樂了”的藉口才叫她們唱的?!

    那群戲子們倒也會做人。回來問的時候,也是問的“演習何曲?”注意,是“演習”。不是大咧咧的上來就請老太太點戲——畢竟,這裏頭就有了古代屬於皇家的特權了。比如說哈,傳說吳王曾經帶著他的愛妃西施出去玩。路上,西施在井裏照了照影子。結果吳王夫差就下令,把所有西施照過影子的井都要被撒上麩糠,不許平民飲用——一個被照過影子的水井尚且如此,更何況是給貴妃本人唱過戲的女戲班子呢!!

    所以現在賈母她們這群女眷平日裏在家裏聽戲,也不是讓這群女戲來唱。而是專門去外頭請了女戲班子來。

    可是有的時候吧,事情它就是這麼湊巧。——當然,也有可能這就是傳說當中的“好看的人千篇一律”吧,總之那唱小旦的女戲,竟然和林慕有幾分相似。——當然,水祚是不在這。不然他們會驚訝的發現,小旦和水祚更加相像。

    ——那大家發現了林慕和小旦相像嗎?當然發現了!大家又不瞎。君不見王熙鳳偷摸藏在杯子底下,笑的見牙不見眼嗎?!

    等下了戲,賈母因為深愛那扮作小旦的和一個扮作小丑的,所以命人將她們帶了進來。

    再一問年紀,那小旦才十一歲,小丑纔不過九歲。——放到現代,也只不過是上小學的年紀罷了。而她們卻已經被逼著上臺唱戲許久了。上過戲班子的都知道,學戲多苦啊!

    大家不免都嘆息一回。

    賈母也讓人另外拿些肉果與他兩個,又另外賞錢兩串。賈瑛偷摸跟林慕道:“她們還這麼小,怎麼就出來演出了?”

    林慕嘆道:“這就是人口通買賣的劣端啊!”

    賈瑛道:“我能贖她們嗎?”

    林慕搖頭:“難!這一個小戲需要培養多久你知道嗎?現在恐怕都是這個戲班子的門面了。——那可就是老班主的搖錢樹,他怎麼可能放手?!”

    賈瑛“嘿嘿”道:“我可以仗勢欺人啊!”

    林慕:“……”

    林慕無奈道:“你且消停些!且不說別的,你就不怕老太太打折你的腿?!”

    賈瑛縮縮脖子:“老祖宗應該沒那麼狠吧……也就再罰我跪祠堂幾天。我跪幾天換幾個小孩子的一輩子,值!”

    說著就要幹。

    林慕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別胡鬧!且別說那老班主理不理你,就說你當著老太太的麵這麼幹,是皮癢癢了嗎?!再說了,本朝戲子是入了賤籍的!你就算把她們弄出來,她們能得的了什麼好?!更別提你根本弄不出來了……”

    賈瑛訕訕道:“真就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嗎?”

    林慕嘆口氣:“現在沒有……你贖不出她們的。一個角兒有多少粉你知道嗎?不管王府、公府還是侯府,都是有愛她的戲的。你覺得為什麼沒人贖她?因為大家都喜歡,都能聽,這無形之中形成了一種公平。如果這公平一旦打破……恐怕她就只能被人搶進府裡做私家的女戲了。”

    賈瑛道:“那也不錯啊!你看咱家的女戲們都過的多好!”

    林慕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那能一樣嗎?!家裏的女戲是給貴妃唱戲的!不說別的,冒犯她們基本等同於打貴妃的臉!要是普通的戲子,沒有權利,沒有自由,任人拿捏……你知道古代也是有戀童癖的變態的嗎?!”

    賈瑛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後恨恨的罵了一句:“萬惡的賤籍!萬惡的通買賣!!萬惡的垃圾社會!!!”

    林慕咳了一聲,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賈瑛這才憤憤不平的閉嘴,然後叫了小戲子過來,給了她一個金簪子:“拿著!”

    小戲子惶恐的看著他。

    林慕忍不住扶額:這個憨批!

    鳳姐忙過來笑道:“哪有賞這個的?!你要是喜歡,就賞她幾吊錢也便罷了。”

    賈瑛想說話,被林慕掐了一下胳膊。才訕訕道:“好吧……有勞鳳姐姐了。”

    鳳姐又忙叫人拿錢。

    賈瑛又關懷了小戲子幾句。扭過頭問林慕:“你幹嘛掐我?”

    林慕悄聲跟他道:“你個傻蛋!你今兒給了她金子,你覺得那金子能留在她手裏?!還不是要交給老班主!老班主得了金子,胃口被喂大了。回頭自然逼著她們去要,就是要不到,自然以為她們唱的不夠用心,回去恐怕就是一頓鞭子伺候!——你這到底是在幫人還是在害人啊?!”

    賈瑛惴惴不安道:“我不知道……我沒想那麼多……”

    林慕嘆口氣:“好了!我就知道你粗心……別再出風頭了。嗯?”

    賈瑛狗狗式點頭:“嗯嗯!”

    林慕笑著,隨後也賞了幾吊錢。

    史湘雲根本就沒看戲,餘光全在注意賈瑛林慕二人了。見他們黏答答的,渾身散發著酸臭,不免又生氣道:“狗男女!”心裏暗暗琢磨著怎麼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史湘雲的眼珠轉了轉,盯上了小戲子。

    鳳姐也是嘴賤。拉著小戲子笑嘻嘻的跟賈母道:“老祖宗,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你們再看不出來的!”

    鳳姐琢磨著,我就開兩句玩笑,逗大家樂一下。也不把人名說出來,大不了一會兒說句“這孩子生的怪好的,像齡官”也就罷了。——反正大家都是正常人,誰會說出林兄弟來?!

    鳳姐美滋滋的想著。

    這邊,大家一看心裏就知道了。薛寶釵心裏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說。

    三春也猜著了,亦不敢說。

    賈瑛還沉沁在“我竟然差點害了小孩子”的悲傷中沒出來,聽鳳姐如此一說,於是抬頭去看。

    ……唔?你別說,還真有點眼熟呢!

    這時,史湘雲接著笑道:“倒像林哥哥的模樣兒!”

    對此,賈母:“……”

    鳳姐:“……”

    原來真的有傻子啊……

    眾人:“……”

    眾人抓狂了:我@#%¥‰@!!!史湘雲你有毒吧?!人家一個六部尚書之子,堂堂的解元郎,你TM說人家像個下九流的戲子?!

    有的人說了,戲子怎麼了?!你瞧不起戲子嗎?!你這是職業歧視!

    拜託!大哥,這不是瞧不起誰的問題,而是這話放在古代他就是在侮辱人啊!!我們分析一個問題,不能離開大環境不是?例如說,你在現代可以在大馬路上穿龍袍走道,你放在古代試試?試試就逝世!還是帶著全家戶口本的那種!下九流是什麼呢?雖然說法不同,但大概就是媒婆、娼女支、盜竊、戲子、跳大神的、剃頭、販夫走卒、搓背的這幾種。同樣的話,如果換成現代語言,你可以理解為,你出門,對一個長得漂亮的妹子說“哇!你長得真好看!活脫像某個女支女呀!”

    ……

    這妹子如果沒打死你,那肯定是因為妹子沒練過拳擊。不然當場給你捶出屎來。

    總之聽了這話,鳳姐的表情管理已經失控了。她臉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還順帶著不停的用眼神示意平兒:史湘雲終於瘋掉了?!

    平兒:“……”平兒表示俺也不知道。

    賈母更是氣的臉都綠了。

    小戲子嚇得臉上血色全無,畏畏縮縮的站在那兒。生怕這群貴人有了火氣,拿自己撒火。

    一時間,整個屋裏一片寂靜。真是“連咳嗽聲都不聞”。

    到底還是鳳姐反應快,再大家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忙向史湘雲的方向看了一眼,給她使了個眼色。

    史湘雲當時就不高興了。

    鳳姐:“……”呵呵。毀滅吧。趕緊的。

    林慕倒是無所謂被比喻。但是她也絕不是個好脾氣,不會讓人騎在脖子上拉屎還沒反應的那種——更何況,那人分明還是故意的。

    於是林慕抬起眼睛淡笑著問道:“史姑娘,你方纔說什麼?林某沒有聽清。”

    鳳姐想打圓場來著。但是想想史湘雲那一副“你給誰臉色看呢”的表情:算了。累了。毀滅吧。愛咋咋地吧。

    鳳姐當場坐下了。

    史湘雲不覺得自己不對,梗著脖子道:“怎麼了?我哪裏說錯了不成?!”

    林慕笑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

    眾人都被她笑毛了。賈瑛怕她被氣傻了,忙拽著她的衣袖看她。林慕笑著安慰似的看了賈瑛一眼。賈瑛這才放心。

    史湘雲被她笑的也有些害怕,但還是強撐著道:“你、你笑什麼?!”

    林慕停下笑,自顧自的嘆道:“這就是史家的教養嗎?史姑娘真是令林慕大開眼界。”

    賈母聽了,知道這話一出,就已經不再是林慕和史湘雲的事情了,而是保齡侯史家和刑部尚書林家的事情了。這事已經註定沒法善了了。如果處理不好,可能連整個史家的姑娘都得被扣上一個“沒家教、沒教養”的帽子,誰都別想嫁出去。甚至連出事的賈家,都得受到牽連。

    當今之計,就唯有……

    賈母臉色一肅:“送史姑娘回房!”絕不能讓她玷汙了賈家姑娘的清名!

    史湘雲惱怒的站起來:“老祖宗!”

    賈母冷臉道:“史姑娘自重!琥珀,還不送史姑娘回房!”

    琥珀立即過來:“史大姑娘,請吧。”

    史湘雲氣的跺跺腳,跟薛寶釵道:“寶姐姐,我們走!”

    薛寶釵心想鬼才跟你走!你不要名聲我還要呢!要是被扣上一個“沒家教”的帽子,自己這輩子就都別想嫁入高門了!你沒聽見你親愛的老祖宗都把稱呼改成“史姑娘”了嘛!

    於是薛寶釵假笑道:“雲姑娘,你先回去吧!”

    史湘雲驚訝的看了薛寶釵一眼,然後生氣的起身走了。

    翠縷也叫苦連天,耷拉著眉眼跟她走了。

    賈母被她氣的心肝疼。於是忙叫人:“去叫雲……去叫史家的夫人來!!”

    林之孝家的忙一疊聲的應了。然後小跑著衝了出去。

    賈母又回頭抓住林慕的手道:“好孩子,讓你受委屈了!”

    林慕笑道:“老祖宗這話就錯了。說錯話的是史姑娘,與老祖宗何干?”

    這等於就是把賈家的姑娘給摘出來了。

    賈母臉上的笑容多了些真心,她試探的拍了拍林慕的手:“那孩子,怎麼就說這渾話?!”

    林慕笑了笑沒吭聲。

    賈母心裏知道這是林家要跟史家發難了。也不再強求,而是嘆了口氣,又安慰起林慕來。

    …………

    史湘雲氣沖沖的回來之後,就叫翠縷道:“把衣服包裹都收拾了,全都包起來!”

    翠霞捂著肚子道:“忙什麼?等去的日子再包也不遲呀!”

    史湘雲惱道:“明兒一早我們就走!——在這裏作什麼?看人家的鼻子眼睛,有什麼意思!”

    翠霞看了看史湘雲,又瞅了一眼翠縷,用眼神示意:這又是怎麼了?

    翠縷搖搖頭,悄悄用手指指包袱,意思是:收拾吧!一會兒我們就該走了。

    翠霞大驚失色:什麼?!賈家真的有人敢趕我們姑娘?!——那老太太也不攔著?!

    翠縷苦笑:該怎麼跟你說呢?……要是有人真趕姑娘走……恐怕就是老太太了。

    史湘雲在那裏還不解氣,又撒狠道:“這次我走了,下次是請我來,我也不來了!”

    說著,一邊哭,一邊去收拾衣服。又罵翠霞:“我說的你沒聽見嗎?!還不快收拾!”

    翠霞忙“誒誒”的應了下來。又捂著肚子和翠縷一起收拾。

    史湘雲就坐在那邊不停的,氣惱的哭。

    ——憑什麼呢?明明自己還是先來的,可是老太太最疼的還是他!寶玉也就罷了,畢竟那是老太太的親孫女。可他……他算個什麼東西?!也跟自己來爭?!

    史湘雲氣的要死。更加抽泣起來。

    …………

    “娘,你看我做的這個花樣兒,可好不好?”

    史施氏拿起來一看,忍不住驚喜的誇獎道:“我兒可真是厲害!娘,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沒有你的手這麼巧!”

    史湘月抿著嘴唇,羞赧的笑了。

    她的大丫頭落花也驕傲的道:“二姑娘這麼秀外慧中的人,自是古今難見的!”

    另一個大丫頭流水笑道:“姑娘自然是好的!”

    史湘月被誇的有些羞赧,於是小聲呵斥道:“不要胡說!”

    落花不服道:“我哪裏胡說了?無論姑娘的容貌、才情、還是性格模樣,哪樣不是頂頂好的?!像那邊那個,明明家裏所有人都在做針線,她倒弄得就好像家裏人刻薄她一樣!出去到處說‘我做活做到三更天’——家裏誰不是這樣?!夫人、姑娘,連我們這些個丫頭不都是如此?不說別的,如今嫁到賈家去的老太君,在家時不也是這樣!——這不正是咱史家的家風嗎?!”

    史湘月喝道:“落花!——你真越發潑皮了!怎麼敢妄議大姐姐的事了?!”

    落花嘀咕道:“我說的哪樣不是真的?……”

    史湘月還要再罵,史施氏嘆息著攔道:“好啦!落花說的也沒錯!只是……只是她是你大伯那一支留下來的孤女,別說她出去說嘴了,就是她當著我的麵抱怨,我也不好拿她怎麼樣。要不然說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侯府容不下一個閨閣女兒呢!——也罷,左右不過再忍她這幾年,過幾年給她找個好人家嫁出去,以後和我們也就沒有什麼相干了。”

    史湘月深以為然。

    這時,婆子跑進來連聲驚叫道:“不好啦!不好啦!!夫人!夫人!!不好了!!”

    史施氏被她叫的頭疼:“夫人還好著呢!”

    婆子自知說錯了話,一時間竟漲的臉皮兒通紅。

    史湘月解圍的笑道:“王媽媽,這是怎麼了?”

    王婆子這纔想起正題,拍著大腿哭道:“夫人吶!姑娘啊!快點兒去賈家吧——大姑娘出事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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