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瑛回來了，賴嬤嬤就該下葬了。其實嚴格來說，大師選定的最吉祥的日子是在前天。但是無奈錢家的一等貴客——國公府的嫡女賈三姑娘無故失蹤，錢家上下都愁的頭禿，誰還有心思管那個死人？！所以賴嬤嬤才停屍到今天。不過也好，這樣賴嬤嬤就可以和她心愛的兒子一起葬了。賴嬤嬤心裏的一家三口，到今天才算是齊全了。

    賈瑛和賈璉幾個參加了賴嬤嬤和錢寶的葬禮，又說了幾句吉祥話之後，他們就要返程了。錢家的三姐妹也和賈瑛他們一起走。

    因為她們不走，從今以後就得在大伯一家的屋簷下過活了。

    畢竟錢寶死了，錢寶的爹錢不換更是早早就沒了。用蜂蠅村的話說，錢二家算是絕戶了。那麼錢不成錢不換的爹媽留下的遺產，就得由那時候按律法本就該是繼承人的長子錢不成繼承。同樣，錢家三個姐妹也得他養。這就跟史湘雲的父母死了，她二叔撫養她的道理一樣。

    錢招娣三姐妹收拾了金銀細軟，跟著賈瑛等上了船。但她們不跟著賈瑛去京城，只是一陣搭船，到中途下船。賈瑛等都準備好了後，船伕便扔了纖繩，準備往京城駛去。

    …………

    不過幾日，錢家姐妹便下船告辭。賈瑛擔心道：“你們姐妹都是女子，如今這世道……你們能行嗎？”

    錢招娣開朗了許多，她笑著攬住兩個妹妹：“爲了她們，我一定行。”又唸叨著：“我一定要給她們攢份大嫁妝，讓她們嫁出去不受人白眼纔是。”

    盼娣道：“阿姊，我不嫁人！我要陪你。”

    來娣也點頭：“對啊！大姊，我也不想嫁人。男人會靠不住的……我們為什麼不能靠自己呢？”

    招娣剛想說話，就聽外面笑道：“好一個‘要靠自己’！”

    說著，一個仙資玉質，恍如謫仙的男子進來。錢家三姐妹看呆了一會兒，才被晴雯捅醒。襲人的臉都黑了。林慕恍若未聞，只是笑道：“錢三姑娘，無論這話你日後會不會後悔，但是在這個時代，你能有這種想法，林某就很是敬佩了。”

    晴雯和襲人又行禮道：“林大爺。”

    賈瑛驚喜的問：“你怎麼過來了？”

    林慕無奈：“船隻靠岸了，璉二哥買了各種東西，央我送過來。”

    賈瑛“呔”了一聲：“他倒是會做人情……”

    林慕看著他笑，賈瑛也越發不自在起來。

    這時，錢家三姐妹忙行禮道：“林大爺。”

    林慕扭身，輕輕點了點頭。

    錢家三姐妹忙告辭下船。

    回到二艙，錢盼娣問招娣道：“阿姊，他就是派人救你出來的林大爺嗎？”

    招娣點頭：“應該就是他了。”

    盼娣憧憬的望著船艙，呆呆的道：“這等人物，真不是仙人嗎？”

    來娣問她：“二姐，你喜歡他？”

    盼娣反問：“這樣的人物，難道你不喜歡？！”

    招娣猶豫道：“可是……”

    盼娣回頭道：“阿姊，我曉得的。他和三姑娘那麼好。三姑娘看見他的時候，眼睛都在發光……三姑娘對我們有救命之恩，我絕對不會恩將仇報的。”又自嘲的說：“更何況，我不過蒲柳之姿，哪裏配得上他……”

    來娣抱了她二姐：“二姐，你就是最好的！”

    幾人在一起笑著擁抱，彼此都知道，那個船上的林大爺，跟她們從來不是一路人。她們受了賈三姑娘和林大爺的恩，會回報他們。——但絕不會是讓三姑娘覺得心寒的回報。

    次日，錢家三姐妹告別賈瑛，下船如果她們自己的日子了。

    賈瑛問林慕：“你要不要派人看著點兒她們？”

    林慕一頓，反問：“我派人看她們幹嘛？！”

    賈瑛道：“她們到底都是女子……”

    林慕笑著搖頭道：“三姐姐，這世上只有上趕著要人幫的，沒有上趕著幫人的。況且我們能幫得了她們一時，幫不了她們一世。路是她們自己選的。你不讓她們試試，又怎麼知道行或者不行？世道雖難，但也不是不可打破的。——你還是想想你自己怎麼辦吧！”

    賈瑛莫名奇妙道：“我有什麼事兒？”

    林慕瞥瞥他：“怎麼？把老太太和二舅舅都給忘了？你好好想想回去要跟他們交代你失蹤多日的事吧！”

    賈瑛不在乎道：“瞞下來就是啦！反正璉二哥肯定也不想捱罵。我一說他肯定就和我一起瞞！”

    林慕呵呵：“那可未必。”

    “？”

    林慕提點他：“你覺得跟著你的這些人來，能沒有老太太和二舅舅的眼線嗎？”

    賈瑛：“……”

    賈瑛：“！！！”

    賈瑛驚呼：“我@#%！！這還帶間諜的？！”

    林慕看他在那兒大驚小怪，笑嘻嘻的道：“哪有世家沒有眼線的？——也就是你不知道罷了。”

    賈瑛看看她，用眼神示意：你也有？

    林慕“和藹”的笑笑。

    賈瑛：“……”

    賈瑛眼淚都快從嘴裏出來的：為什麼同樣是穿越，他能成點家男主，而我就得當青果女主？！這TM不公平！！

    …………

    又過了幾日，船行駛到京城邊上了。明日，就可以進京了。

    賈璉好了傷疤忘了疼，又不知道去哪兒浪了。只留賈瑛和林慕守在一起。忽的，賈瑛又感覺一陣陣陰冷。凍得他忍不住打起哆嗦來。

    林慕多敏銳一人，立即感覺出來不對。連忙問他道：“阿瑛，你怎麼了？”

    賈瑛道：“沒事……就是好像有些冷。”

    林慕忙把自己大氅給他披上。

    賈瑛道：“沒、咳咳！沒用的！一冷起來，渾身都抖。而且無論穿多少衣服，抱多少湯婆子都不行……”

    林慕見他抖得厲害，默默往他那邊靠攏，虛虛的抱住了他。

    賈瑛也忍不住往她身上倚了倚。

    ！竟然暖和了些！！

    賈瑛驚訝抬頭想要說話，林慕低頭看他：“好些了嗎？”

    月色之下，賈瑛看著近在咫尺的林慕。臉不由得紅了。

    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在樹間

    只有月光下一對璧人，四目相對，兩兩無言。

    林慕小聲問：“好些了嗎？”

    賈瑛點頭。

    林慕道：“難受不要忍著。回頭找王太醫給你仔細瞧瞧。”

    賈瑛道：“找人瞧了。——可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天氣寒冷，又在水上，有些寒氣入體。開了些生薑之類的熱藥，也就沒別的了。”

    “管用嗎？”

    “管個屁用！”

    林慕皺眉：“那你這……”

    林慕話沒有說完，就聽外頭簾子響。打水的襲人驚愕道：“林媽媽？林媽媽怎麼來了？！”

    林之孝家的焦急道：“快不要說這些了！璉二爺呢？！”

    襲人道：“方纔吃過晚飯，璉二爺請了林大爺幫忙看護著船，說自己要出去耍耍。後來的事……就不為我所知了。”

    林之孝家的拍腿道：“誒呦！我的天爺啊！！這可如何是好？！”

    襲人道：“媽媽，這到底是怎麼了？！”

    林之孝家的說：“襲人姑娘，你還不知道吧？這前幾日璉二|奶奶和蘭哥兒突然發病，要砍要殺的。阿彌陀佛！眼看著是不成了……老太太叫我們來催了璉二爺回去，見璉二|奶奶最後一面呢！”

    “啊？！”襲人和晴雯驚呼起來。

    晴雯不可思議道：“可是我們出來的時候，璉二|奶奶還好好的呢……還、還打趣姑娘，說姑娘走了，林大爺不知要怎麼傷心呢！怎麼突然就……”

    林之孝家的嘆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璉二|奶奶犯病的時候，正和婆子們說著家中事務呢！上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突然就瘋了。推搡開大家夥兒，從廚房搶了一把明晃晃鋼刀砍進園來。那是見雞殺雞、見狗殺狗，見人就要殺人！最後還是周瑞媳婦忙帶著幾個有力量、膽又壯的婆娘上去抱住，奪下刀來才擡回房去！平姑娘豐姑娘都哭的淚天淚地。尤其大姐兒和平姑娘，哭的淚人似的……唉！”

    賈瑛在另一邊聽的驚訝：“這又是哪出？！”

    林慕瞬間眼神一冷，咬牙道：“我知道你怎麼回事了！”

    賈瑛吃瓜的動作一頓：“？”

    林慕咬牙道：“‘魘魔法姊弟逢五鬼，紅樓夢通靈遇雙真’！賈家有人玩蠱術！！”

    “！”

    賈瑛大驚失色：“蠱術？！那不是假的？！”

    林慕冷下眼：“那誰會知道？！總之和她脫不了干係便是！”

    因了鳳姐蘭哥兒這事，船上在派人找回了不知在哪兒瘋玩的賈璉之後，就星夜兼程，連夜回了賈家。

    林慕送賈瑛到碼頭，然後小聲跟他說了些什麼，又囑咐道：“務必小心謹慎！幕後之人，未必不會衝你下手。”

    賈瑛道：“不是已經下了嗎？”

    林慕搖頭：“我再三仔細的想了，好像書裡描述的條件，你未必符合……總之多加小心為妙。”

    賈瑛點點頭：“放心吧，我一定會小心的。”

    林慕這才放下些心，和離墨等一起回了林家。

    ……

    賈瑛和賈璉一起先去了後院。琥珀看見他們驚喜道：“誒呀！璉二爺，三姑娘，你們可算回來了！”

    賈璉焦急的詢問琥珀：“琥珀，鳳哥怎麼樣了？！”

    琥珀躊躇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道：“璉二爺快去房裏看看璉二|奶奶吧……老太太也在。”

    賈璉忙去了房內。

    賈母坐在房裏，再三的問了，太醫也只搖頭稱罪。賈母一時也沒法子起來。

    這時，門口丫頭叫道：“璉二爺和三姑娘來了！”

    賈母忙抬頭望去。賈瑛一把撲到賈母懷裏：“老祖宗！”

    賈母抱著他：“乖！乖！來這兒作甚？快回去！”

    賈瑛道：“不嘛！我來看鳳姐姐。太醫怎麼說？”

    賈母摸了把眼淚，嘆道：“太醫……太醫也沒有辦法……弄得我如今也沒法子了。你快些回去吧！要是你也……你可讓老祖宗怎麼活？”

    賈瑛想了想林慕的話，於是學著林慕的語氣道：“老祖宗，我覺得，我可能已經中招了。”

    “什麼？！”賈母大驚失色，忙拽著賈瑛左右觀瞧。

    賈瑛道：“老祖宗，你放心。我暫時還沒有他們那麼嚴重。但是我路上經常無緣無故的冷的不行，就算請了大夫也沒用。老祖宗你說，我和鳳姐姐還有蘭哥兒的症狀可像不像？”

    賈母呆滯一會兒，越發痛哭起來：“完了！完了！這是要我的命啊！！”又使勁捶打自己的胸口。鴛鴦忙抱住老太太使勁地哄。

    賈瑛道：“老祖宗，你不要急嘛。我話還沒有說完。我聽說，有一種蠱術，就是如此。不過施術需要用娃娃放到中術者房裏，老祖宗不如查查我們的房間？”

    賈母聽了忙道：“查！查！這就查！要是家裏真的有人敢用這種髒東西，我就把他打死了事！”

    說著，讓人仔細的去搜了鳳姐、賈瑛和賈蘭的房間。

    ……

    賈政剛從外頭回來，就聽說老太太下令查抄璉哥兒夫婦、寶玉還有珠哥兒媳婦母子的住所。

    賈政：“？？？？？”人間迷惑。

    賈政忙去找了老太太：“母親！您這是做什麼？！璉哥兒媳婦和蘭哥兒剛剛生病，您這樣……會讓大家寒心的！”

    賈母道：“他們寒心？我更寒心！我問你，家裏有人都用起巫蠱之事了，你知不知道？！”

    賈政：“？？？”

    賈政大驚失色：“母親，這話可不能亂講啊！”

    賈母冷笑道：“我亂講？！鴛鴦，去把從寶玉房裏還有璉哥兒媳婦和珠哥兒媳婦房裏找出的東西拿給二老爺看看！”

    鴛鴦忙去把幾個小娃娃拿了出來。

    賈政顫抖著手拿起來一看，是一十五個紙人娃娃。娃娃有頭有臉，有手有足。看上去十分詭異。

    賈政又把娃娃翻過來，背後是各種奇怪的文字。什麼“甲辰”、“丁酉”、“戊戌”等等。

    賈政知道，這就是生辰八字了。

    每五個娃娃的生辰八字，是一個人的。其中有一個娃娃，生辰八字賈政十分眼熟。賈政顫抖著聲音問：“母親，這是？……”

    賈母冷笑：“這就是從房裏頭搜出來的！”又道：“你手裏拿著這個，上邊兒的八字你一定很熟悉吧？”

    賈政顫著鬍子看著賈母。

    賈母道：“這就是從寶玉枕頭芯裡搜出的！”

    賈政腿下一軟。旁邊的丫頭忙扶住他：“老爺！”

    賈政揮開丫鬟的手，賈母眯了眯眼，問他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上邊的字是誰寫的？”

    賈政低頭看著紙人。他知道，他當然知道！她的字，還是自己一筆一劃教她寫的，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可是如果自己說出她……賈政遲疑的想道：那老太太一定會打死她的……一定會的。

    於是賈政違揹着良心，搖頭道：“兒子……兒子不知道。”

    “是嗎？”賈母輕笑了一下。然後輕描淡寫的看了賈政幾眼：“當真不知道？”

    賈政知道，老太太看穿了他的把戲。可是那又怎麼辦？難道真的要把她供出去，讓她被活活打死？賈政做不到。

    他對不喜歡的王夫人，都保有一定的尊重。更不要提他心愛的趙姨娘了。

    賈政低著頭，慢吞吞的說：“兒子……兒子真的不知道……”

    “好好好！”賈母被氣笑了：“既然你不知道，你就回去歇息吧！這事我老太婆是一定會查到底的！”

    賈政無言以對。只有諾諾的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賈母在他身後，別有深意的說：“政哥兒，你要知道，本朝嚴禁這些巫蠱之術。難道你就忘記了奉天之禍了嗎？！”

    賈政身姿一凜。

    “奉天之禍”，是本朝開國皇帝的事情。

    本朝國姓是水，開國皇帝諱是瓖。水瓖是農民出身。起義成功之後，主都當時設立不在北京，而是在金陵城。——這也是為什麼賈史王薛四大家族老宅都在金陵的原因。

    水瓖是窮慣了的，所以登基之後，沒有新建，而是選擇用的前朝的宮殿。

    又因為前朝主殿奉天殿漏水，實在沒辦法，所以水瓖於是決定譭棄新造，結果在殿中發現了巫蠱之物。

    於是水瓖讓人把常坐的大殿拆個四零八碎查驗一番。從中真的發現了不好的東西。——也不知到底是哪個瓦匠或木匠，可能是對皇上深懷怨恨，於是就在大殿裡藏下魘鎮之物。

    水瓖非常震怒，於是將所有工匠“悉收戮之”，株連者不計其數。

    那些日子，整個金陵都似乎浸泡在血腥之中。因為死的人太多，所以大批次的屍體被扔到了江裡。一時間，整個金陵所捕捉到的魚，竟十有八九腹中有人的指甲、頭髮等物。金陵百姓心驚膽戰。那段時間。偌大的金陵，竟沒有人再敢吃魚。

    而開國皇帝也覺得金陵太過血腥。所以就在“奉天之禍”的第三年，終於奢侈了一把，下令修建在燕京的宮殿。

    兩年之後，水瓖逝世。四皇子水棣發動政變，殺死太子及諸兄弟二十餘人。然後即位，改元貞昌。遷首都於燕京。改燕京為北京。賈、王、史等家族主要成員也都隨之北上。

    除了一些家族比較念舊，嫁娶的時候還要回金陵老宅以外，其餘時候金陵的宅子也就是個擺設了。

    但是無論金陵的宅子怎麼當擺設，整個大凌朝的人，也不會、更不敢忘記“奉天之禍”的慘痛。

    那一段時間，人們可以說談“蠱”色變。膽小的連寺廟、道觀都不敢去了（雖然這也不挨着）。

    最後還是當時的新皇帶著皇后一起去崇恩寺拜佛。又給崇恩寺新增了“護國寺”的美譽，大家才慢慢放鬆下來。

    但是弄巫蠱？呵呵。你怕不是想被扒皮揎草，抄家凌遲吧？！

    賈政作為一個官員，自然是不敢忘記開國皇帝太祖爺的“豐功偉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