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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寧國府。賈珍今天很晚才從榮國府回來。回來的時候一臉疲憊,整個人的狀態都很不好。

    就連晚上開了席,賈珍都是一副無精打采,興致缺缺的樣子。

    席上,林慕主動告罪道:“珍大哥,實在抱歉。事發突然,林慕明日就要回榮國府了。”

    尤氏愣了一下道:“林兄弟,怎麼突然要回去?可是府上有何不妥之處?”

    林慕道:“珍大哥持家有道,治家有方。只是下午小廝來說,外祖母今日身子不爽。林慕實在擔憂。只是不辭而別,實在有失禮節。所以向珍大哥告別之後,林慕就要回去榮國府了。”

    賈珍想了想,燒死秦可卿這件事兒不能讓外人知道。林慕回去也好。所以截住尤氏要挽留的話,微笑道:“林兄弟有這份孝心,賈珍怎敢不放?老太君的身體你也不必過於擔心。我今天不在府裡,就是去看老太君了。老太君精神很好吶。”

    林慕長舒一口氣:“那就好。既然如此,林慕就放心了。”

    尤氏看丈夫已經答應,也就把話都吞了下去。幾人又貌合神離的說了幾句話,家宴就草草的散了。

    夜晚,林慕悄悄起身。趁著夜色,神不知鬼不覺的去了天香閣。

    天香閣是秦氏的住所。這個時間,正應該是睡覺的時候。可是裡面卻隱隱傳來爭吵的聲音,所以林慕沒有貿然進去,而是悄悄趴在屋簷上,細細的聽著屋裏的聲音。

    秦可卿哭著用軟枕砸了他一下:“你給我滾!”

    賈珍不似白天那樣,還有所顧忌的虛偽的披著一張人皮。現在的他就是赤|裸裸的脫下了人皮,露出了禽|獸的本性。

    “怎麼,你不怕我讓賈蓉知道了?”

    “你騙人!他明明就已經知道了!你還拿他要挾我!”

    賈珍聽了但是怔了一下,然後表情猙獰的說道:“你也知道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秦可卿道:“我已經什麼都沒了,你要挾不了我了。我不會再順從你了。你走!如果你還想要你那張老臉的話!”

    賈珍冷笑道:“賈蓉知道了你就不怕了,那你婆婆再知道了,你豈不是要上天了?!她這麼喜歡你,一定沒有想到你會……”

    “你滾!你給我滾!”秦可卿歇斯底里的喊道:“你滾哪!你這個畜生!你給我滾!”……

    林慕在屋簷上聽著,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看起來好像還真是老畜生不幹好事呢!

    於是林慕故意把瓦片用指尖彈出去,狠狠地砸了一下花瓶。做賊的人心都會虛。你看賈珍自己放狠話放的那叫一個美,但是事實上他比誰都怕事情洩露出去。

    果然,一聽外邊有響動,什麼都顧不得了。立即出來尋找聲音來源。秦氏乘這會兒連忙把屋裏死死的閂上了。賈珍找了一圈沒找到東西,又回不去。就冷哼了一聲說了句:“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扭頭走了。

    等確定賈珍走了,秦可卿才脫力的跌坐在地上,嚎啕痛哭了起來。

    什麼都沒有了……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名譽,清白,尊嚴……都沒有了!她原以為嫁進賈家是救贖,是光明。卻沒有想到是掉進了狼窩、虎穴。

    丈夫輕賤,公爹貪婪;就連撞破了醜事的奴婢,都在隱隱的鄙視著她。

    她下半輩子毀了……毀了!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死了乾淨。現在,就連乾乾淨淨的死,都是奢望了。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秦可卿絕望的抱住自己,手不斷地撫摸著腰上大紅的汗巾子。那是她嫁進來之前,用自己嫁衣的碎布,縫出來的兩塊汗巾,繡的是一對白頭鴛鴦的形狀。雌的在她這兒,雄的被她送了出去,在賈蓉那兒。

    當時繡的時候想的是“得成比目何辭死,願做鴛鴦不羨仙”、“願作鴛鴦被,長覆有情人”。卻不想如今是“頭白鴛鴦失伴飛”。呵呵。秦可卿滴著眼淚看著汗巾子:這也算是一種讖語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可卿貌似瘋狂的大笑著。然後踩著桌子,把汗巾子搭上了梁。如果人真的有下輩子,她再也不做女人了。不管是不是願意,有多少苦衷。只要是有,那就是女人的錯。男人頂多叫個“風流好|色”,再略有幾分姿色,有那麼點才華,就會有大批的人說:“一定是這個女人勾|引他的!”“男人嘛,沒有不貪腥的。只是這個女人,也忒下賤些。”“沒準,就是出來賣的吧!”……他們從來不懼以最惡劣,最惡毒的猜測來揣摩受害者。更可怕的是,“他們”之中,竟然還在相當一部分與受害者同性的女人。

    秦可卿實在想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要這麼想自己的同類?推己及人這個道理你不懂嗎?如果你自甘下賤,不要把所有的人都當成和你一樣自甘下賤的人。世上有的是好女孩,她們自尊自愛,視自己人格的尊嚴為無上的珍寶。不管是強權、美貌、才華、財富,都不能引誘她們奉出自己的尊嚴,來奴顏婢膝的討好。並不是說,在遇見危險或壞人的時候低頭就是有罪。而是說一時的低頭沒有錯,但錯的是連靈魂都寫滿了對“惡”的服從。為虎作倀,還洋洋自得。賈珍是惡人,是禽|獸;賈蓉是倀鬼,是幫兇。二者沒有任何區別,都是骯髒的東西。

    秦可卿的視線漸漸模糊,她輕鬆的笑了一下。就這樣吧!這樣死了,至少還能保全自己在外的名聲。不至於出門也被人指指點點。連累了自己的養父和弟弟,還連累了自己的生父和哥哥。

    林慕在上邊出了會兒神,就看秦可卿快要吊死了。她把自己玉冠上的明珠拿下一顆,“咻”地彈了過去。汗巾應聲而斷,秦可卿也隨之掉落在地。

    賈珍提前把丫鬟婆子們都支走了,這也方便了林慕行事。不然她就不能等秦可卿徹底絕望的時候再出現,那樣沒準秦可卿就又會瞻前顧後起來。畢竟一般人都只會在徹底絕望的時候,纔有勇氣破釜沉舟。

    林慕跳了下去,扶起摔在地上的秦可卿:“蓉兒媳婦安好?”

    秦可卿還沒緩過氣,一臉驚恐的看著她。用嘶啞的嗓音問道:“林……咳咳,林叔叔?!你怎麼咳咳……你怎麼在這兒?!”

    林慕笑道:“自然是來找你的!”

    秦可卿更加驚恐起來:“你咳咳,難道你咳咳咳……”

    林慕無奈的給了她個帕子:“姐姐,你看看我。我今年虛十三歲,可能嗎?”

    秦可卿這才放下心來。想起自己剛纔那令人尷尬的想法,不禁滿面通紅。秦可卿磕磕巴巴的向她道歉:“叔叔咳咳……叔叔對不起,侄兒媳婦咳咳咳……”

    林慕笑道:“無妨無妨。你先坐下喝杯水吧。”

    秦可卿道了聲謝,坐下喝了幾口水,這才緩過來。她突然想起了什麼,顫聲問:“林叔叔,你……你剛纔是什麼時候上去的?”

    林慕不在意的笑道:“你是想問我聽見了什麼吧?嗯……都聽見了。”

    秦可卿的臉“唰”的一下白了下來。她低著頭,流著眼淚。整個身子都在發抖。整個人像極了快要崩斷的弦:“叔叔……叔叔一定覺得我很噁心吧?竟然做出這種事來……簡直是讓祖宗蒙羞……”

    林慕不置可否,懶洋洋的坐到椅子上,溫吞吞的說:“你是自願的?”

    “怎麼可能?!”秦可卿用尖銳的聲音悲聲叫道:“我怎麼可能是自願的?!我放著寧國府最體面的蓉大奶奶不做,跑去和他……那怎麼可能……”

    林慕道:“那不就行了?你是受害者。就算是刑部斷案,也斷然沒有讓受害者也承擔責任的說法。”

    秦可卿眼裏涌上光芒:“叔叔信我?”

    “為何不信?”林慕撣撣自己的袖子:“賈蓉年輕英俊,是你名正言順的丈夫。又是寧國府未來的繼承人。你瘋了去跟一個噁心人的糟老頭子?”

    秦可卿苦笑道:“是啊……我瘋了纔會那麼做。可是沒有人信我……就連我丈夫都認為是我勾引在先。賈珍說是我穿的太豔麗,打扮的太漂亮了……他說是我勾|引他的。”

    “胡說八道!”林慕嗤之以鼻:“合着生一張美麗的面孔,年輕漂亮,會打扮,就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了?那除了他以外估計人人有罪了。我聽說賈珍年輕時也頗有美名,他怎麼沒被人賣到小倌倌去?!”

    秦可卿忍不住笑了:“叔叔這話,真有意思。”

    林慕道:“我這是就事論事。不把譴責的目光投給犯罪者,倒到來譴責受害者。天理何在?我在姑蘇的時候,有一個姑娘被人輕薄了。她拿磚頭敲了那個狗賊,然後去官府告狀了。就有一些腦殘人士說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了這種事只有沉塘了。

    ……emmmmmm。開玩笑呢?!大多數時候,加害者只要杖一百,坐監兩年就行。女子卻只要出了這種事,就要被勒令自盡保全名節???這是什麼狗規定?!”

    秦可卿聽的有點入迷。她既欽佩那個女子,又為那個女子感到揪心。她不由自主的焦急問道:“那……那個女子自盡了嗎?”

    “當然沒有!”林慕驕傲道:“那是我爹爹審的案。他判了那個狗東西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只可惜那個女子的父母不願意接納她了。她就去我們府上做繡娘了。現在孩子已經快一歲了。”

    秦可卿不自覺的鬆了口氣,忍不住笑道:“阿彌陀佛!真好……真好!”

    林慕趁熱打鐵道:“可見這事情不是女子的錯處。男子管不好自己,怎麼能讓女人買單呢?你說是不是?”

    秦可卿拼命點頭:“嗯嗯!”

    林慕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別人的錯處來懲罰自己呢?”

    秦可卿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她說什麼。她眸色黯然,低聲道:“說句實在的,我也不怕你笑話。若是能活,誰又想死呢!又是……又是這世上,已經沒我活的道兒了。”

    林慕堅定道:“有的。”

    “在哪兒?”

    “就在你面前!”

    秦可卿詫異的看著她:“林叔叔?”

    林慕點點頭:“你願意逃出寧國府嗎?從今以後,不再有寧國府的小蓉大奶奶秦氏,只有一個隱姓埋名的村女了。”

    “我願意!”秦可卿激動道:“我願意!林叔叔,您要能救我出了這狼窩,您就是我的再造恩人!可卿就是結草銜環,也不能報答您一二啊!”

    林慕笑道:“倒也不必如此。只是你既放棄,日後可就沒有後悔藥可吃了。”

    秦可卿堅定道:“我絕不後悔!”

    林慕讚賞的點點頭,把腰間玉佩開啟,裏邊是一個小藥丸。她把藥遞給了秦可卿:“這是易容丹。你把它吃下去,一盞茶之內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模樣。後天賈家會起一場大火,提前你要找一件奴婢的衣服,等火起來,你就把這個藥丸吃下去,換成奴婢的衣服去天瀾閣。那兒有人接應你去後門。懂了嗎?”

    秦可卿興奮的點點頭。又不禁問道:“那……那林叔叔,大概是什麼時候?我要不要提前在屋裏等著?”

    林慕笑道:“大概是巳時吧。你不必特意等著。這場火是賈家人特地給你準備的,他們會肯定會想辦法把你困在這天香樓的。”

    秦可卿看著林慕雲淡風輕的臉,驚愕過後,又是無窮的慶幸。幸好幸好,自己選對了路。不然後天自己就真的成了一具乾屍了。

    又想到出去之後自由的日子,秦可卿忍不住笑出聲來。

    林慕看她開心的跟個小姑娘似的,忍不住搖了搖頭。然後起身道:“我要走了。一會兒丫鬟婆子就得回來了。”

    秦可卿起身:“叔叔好走!路上慢些。”

    林慕點點頭,飛身離去。

    …………

    “她運氣可真衰!”“可不是。還白白連累了賈府的三姑娘,聽說三姑娘要嫁給大爺了!”“那以後我們不就能在這兒久呆了?璉二爺和林大爺都多帥啊!”“是啊……要是我們爺也能這麼帥就好了……”

    耳邊不聽的傳來嘈雜的聲音,香菱不適的動了動手指。怎麼回事?我還沒死嗎?這是哪兒?她們在說什麼?三姑娘?林大爺?……香菱慢慢的睜開了眼睛。耳邊依舊傳來:“我聽說,大爺前幾天去賈家提親,被政老爺趕了出來!”“誒呀,那可丟死人了!也不知道怎麼親事還能不能成?”“成是肯定能成。就是恐怕日後那位三姑娘的日子不好過了。沒進門就先得罪了婆婆丈夫和小姑子?她也真是有能耐!”……

    她們在說什麼?什麼親事?三姑娘要嫁給薛蟠?!香菱猛的起身:那怎麼可以?!別人看不出來,她還看出來嗎!那個像仙人一樣的林大爺,和雖然不靠譜但是心腸很好很溫柔的三姑娘還是一對啊!怎麼能因為自己的事兒,活生生的拆散這對璧人呢?!!香菱猛的起來,光著腳就衝了出去。唬了小丫頭們一跳。等反應過來看見是香菱,連忙上前抱住:“香、香菱,你幹什麼啊?!連外衣都不穿你要去哪兒啊?!”

    香菱被她們扯著,自己又身子虛弱,所以根本就走不動。她也不管,只是拼命的往前走著。

    薛姨媽母女聽見外面的響動,披了件衣服就匆忙出來檢視。見著只穿了一件中衣,光著腳,披頭散髮,滿身傷痕的香菱像女鬼一樣在走廊裏原地踏步,差點嚇死過去。等反應過來,薛姨媽忍不住罵道:“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兒裝神弄鬼!你是要找死啊?!你要出去幹嘛?!”

    香菱也看見了她們,咬牙道:“我去找三姑娘!”

    薛姨媽道:“你有病啊?!大半夜的去找人家,也不怕人家打死你!”

    薛寶釵面色睏倦,拍了拍薛姨媽,又勉強打起精神來安慰香菱道:“你去睡吧。寶玉哪兒你不用急,過幾天你們就能日日相見了。”

    香菱冷笑道:“我聽說太太和姑娘想為大爺聘娶三姑娘?”

    薛姨媽和薛寶釵詫異的互相看了一眼,薛姨媽道:“是啊。怎麼了?”

    香菱突然情緒激動起來,她想衝過去給薛姨媽母女兩巴掌,但是被丫頭們牢牢抱住。她只好一邊憤恨的往薛姨媽母女臉上吐口水,一邊哭著罵道:“我呸!薛蟠算什麼東西?!就他還想娶三姑娘?他也就配娶個夜叉星,掃帚精!把你們家弄得雞犬不寧,日不安夜纔好!給你們家生個雜種,騎在你們家人頭上!我呸!”

    薛姨媽被她氣的發抖:“好!你好啊!來人,給我把她拖下去打死。打死!”

    香菱大笑道:“來呀!打呀!我不怕你們打!打吧!打死我乾淨!”打死我,三姑娘就不會嫁給薛蟠了……

    薛姨媽盛怒之下,還真讓人去打香菱了。幾棍子下來,香菱身上舊傷裂開,血流了一地。

    薛寶釵冷眼看她被打得半死,又拽了拽披在身上的衣服,跟薛姨媽說:“媽,差不多行了。打死了回頭哥回來又鬧。”

    薛姨媽生氣道:“這個喪門星,要她作甚!要是他心裏還認我這個媽,我就不信他鬧!”

    薛寶釵見薛姨媽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勸了。無趣的看了一眼香菱,轉身要回去睡覺了。

    薛姨媽還在氣頭上:“去!去把他給我叫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我這個媽重要,還是她這個小狐狸精重要!”

    同喜小聲道:“太太,大爺下午又出去了……”

    “那就去把他給我找回來!”

    “誒!誒!”同喜應了兩聲,認命的準備出去加班。這時一個人快速跑來,和同喜撞了個跟頭。

    同喜捂著額頭,埋怨道:“跑這麼快乾嘛呀,沒看見這麼黑嘛!誒呦我的頭啊!”

    那人顧不得回話,連忙爬起來手腳並用的滾到薛姨媽面前,慌亂的說:“太太!太太!太太快去看看吧!親,前頭來了一夥兒官差,把咱家大爺抓走了!”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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