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
如果說帝王們的心病在哪兒,那麼一般就是他們上位的方式了。
比如說哈,宋太祖趙匡胤上臺以後,爲了不叫別的將領學他的上位方式,逼宮自己的子孫,所以玩了許多的把戲。什麼“杯酒釋兵權”啊,什麼“賜酒要錢”啊,還定下了大宋兵將不相見的規定,基本上註定了大宋幾百年間一直文盛武衰的事實。——然後你們就知道了,宋朝啊,到現在都有人叫他們大“慫”。因為真的……唉!
不說了。
還有唐太宗李世民和明成祖朱棣。他們雖然是自己殺了兄弟/侄子上位的,但是你信不信,要是叫他們知道,自己的兒孫自相殘殺,他們能氣的從棺材裏蹦出來。
所以啊,皇帝們都是很雙標的。對自己上位,闊以;別人學自己上位——呵呵,你是想死嗎?
所以,水溶這個靠著帶著大臣們逼宮造反,才成功上位的皇帝,他最怕的是什麼?
沒錯,就是別人學他。
他怕別人用他的方法,來反他。所以,水溶這個人對朝臣聯合起來,集體逼他做一件事的行為,格外的敏感。
什麼“薛氏是不是冤枉的”;什麼“莫淵是不是和林慕聯合”,這些加起來,都沒有朝臣聯合起來共同向他施壓,會讓他神經更敏感。
於是,他冷笑一聲:“好啊,你們這是要逼宮造反嗎?!”
群臣全部惶恐的跪下,有些不知所措的道:“陛下,蒼天在上,臣等絕無此意啊!!”
“‘絕無此意’?!”水溶頓時冷笑三聲:“是嗎?當初水灝坐在這裏的時候,你們是不是也這麼跟他說的?!”
莫淵的眼皮頓時跳了一下:這正常情況下,哪個帝王會隨隨便便的跟臣子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啊?!這說明……
莫淵悄悄的看向了上頭的帝王:剛纔群臣的反應裡,有人觸動了陛下隱藏得很深的痛點。讓他一下子就炸了。可是……
莫淵奇怪的看向水溶:剛纔群臣裡都說了什麼?能讓他反應這麼大?“撤除薛氏貴妃稱號,並收回寶貴妃的協理六宮之權”?!——那撤的、收的是寶貴妃,又不是他的,他這麼大反應幹嘛?!
莫淵感到莫名其妙。
水溶一點也沒感覺到自己莫名其妙。甚至,他還感覺到深深地憤怒:這些臣子,原先能從跟著水灝變成跟著自己,難道以後他們就不能從跟著自己變成跟著別人嗎?!還有剛纔……剛纔他們是想幹什麼?!聯合起來逼宮嗎?!只是一個寶貴妃……只是一個寶貴妃他們就敢如此逼朕!那將來,若有了更大的事情,他們不得聯合起來逼朕禪位嗎?!
水溶出奇的憤怒了:“賈卿說的有道理。薛氏之事,疑點眾多。著順天府重新審理!三省六部涉及人員都要好生配合!
還有,有些現在還不明清白的人,就先停職回家吧。免得外頭議論紛紛,平白汙了名聲。”
——這話說的,就差明指著莫淵的鼻子說了。賈雨村忙喜出望外的躬身彎腰道:“臣遵旨!”
這時,有不滿的大臣準備出來反對。被已經明白事了的同僚一把攔住,對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而莫淵看了看周圍,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躬身道:“臣遵旨!”
…………
不止朝廷上風起雲涌,賈家也是一樣。
榮壽堂裡,無關人等都被趕了下去。王熙鳳這才悄聲跟賈母道:“老祖宗,我聽說,林兄弟所在的南凌,已經打到金陵一帶了。而現在我們在的北凌,”王熙鳳更加壓低了聲音:“聽說派了原來尚將軍手底下的,那個向將軍去了。結果根本打不過南凌。二十萬大軍啊,基本都折在裡頭了。迫不得已,皇上派遣使者向南凌送了一些禮物,以示友好。但是我聽說,明年春天,好像還要再打呢。”
賈母抬起頭:“此話當真?!”
王熙鳳點頭:“老祖宗,這是何等的大事,我怎麼敢騙您呢?!這還是我從那個賈雨村家打聽來的呢。他夫人親口說的,肯定說真的。”說著,王熙鳳又嘆氣:“現在因著大老爺和二老爺的事,您也不敢隨便打聽朝政的事。可是這朝廷的變動之間,往往和我們家裏都息息相關。——像那年,南安王大敗於倭本。我聽人說,那年南安太妃還嘀咕著,說認了咱家的姑娘為女兒,要把咱家的女兒嫁去倭本和親,贖那該死的水焰輝呢!”說著,又眉飛色舞道:“多虧了林兄弟打敗了倭本。不然,咱家的姑娘是倒了多大的黴,纔會無緣無故的遭那個罪?!可見,這朝廷的事和我們家,那都是有關係的。”
賈母點頭道:“這話有理。——你這辣子雖然讀書不多,但是這話還是對的。”
王熙鳳笑了一下,謝了賈母誇獎後,又跟賈母道:“老祖宗啊,林兄弟和二老爺現在都在南凌為官。這現在朝政上不用想,南凌和北凌也是遲早會有一戰的。這到時候,您要怎麼辦呢?賈家又要怎麼辦呢?”
賈母握了握手杖:“依你說呢?”
王熙鳳搖頭笑道:“老祖宗,這麼大的事,我一個小輩如何能決定?只是老祖宗,”王熙鳳擔憂道:“恐怕我們賈家是必須找一個隊站。畢竟,大老爺在這邊兒做官,二老爺在那邊兒做官。您要是不下定決心跟一邊,恐怕兩邊都受影響。”
這話已經說得極為委婉了。其實啊,用賈赦的話來說,那就更為直爽痛快一些:“母親,您不要再說我沒出息或是怎麼滴了。我怎麼沒出息,那也都是賈政害得!——那個混蛋偷跑到了南凌,現在在南凌做官。
——是。他是痛快了。可我呢?我怎麼辦?!現在滿朝廷都在背後嘀咕我:‘他弟弟跑到南凌去了?那他還在大凌做什麼?!跟那些叛黨一起去呀!’”說著,賈赦還抱怨:“我到現在都不受重用,一定就是因為賈政跑那邊去害得!”
——天地良心可鑑啊!賈母快被氣死了:“說的就跟你二弟沒跑之前,你受到了朝廷的重用一樣!”
賈赦對此當然是否認的。兩人大吵了一架,賈赦直接摔門走了。氣的賈母差點犯了心臟病。
王熙鳳對此也心知肚明。心裏嘀咕著賈赦和賈璉真不愧是父子,連給人找不痛快都這麼統一。
賈璉:“???”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但是不管賈璉承認還是不承認,都不得不說,王熙鳳的話被賈母聽到了耳裡,記在了心裏。
但是,賈母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猶豫的。——當然,這猶豫絕對不是爲了賈赦。畢竟不管賈赦還是賈政,他們都不是賈母的親兒子。如果說賈政好歹還跟賈母有那麼多年母子情份在了話,那麼賈赦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他生母就跟賈母不睦,他本人更是元宵湯裡下丸子——整個一大渾蛋。平日裏也跟賈母頂多算是個面子活。再看看他前一百多章的做派,你琢磨著,賈母能跟他有多大的情份?!
所以,賈母考慮的根本不是他,而是賈家。
大家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賈母這回的這個決定,那是要替整個賈家選擇最終的歸宿的。如果一朝選錯……呵,這世上可不是每個人都有齊恆公和李世民的心胸的。
要知道,這世上的帝王除了心胸寬闊的,還有一種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比如說,燕國的某位不知名的x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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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呀,賈母在這個選擇上慎之又慎,不是沒有理由的。
可就在這個時候,賈母聽說了一件事。
……
——“什麼?!你說什麼?!”王熙鳳驚呆了:“宮裏的寶貴妃就是薛寶釵?!她和賈雨村聯合在一起,要翻薛家當年的那樁案子?!”
小丫頭拼命點頭:“奶奶,這已經不是什麼稀罕事了。這京裡京外、城上城下,都已經傳開了。還有,莫丞相好像也牽連進了當年的那樁案子,被停職在家了!”
“?!”王熙鳳一頭霧水。她實在不知道,當年薛家的案子,和那位莫丞相又有些什麼干係?!
她不懂。
但是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
“老祖宗!老祖宗!大事不好了!”
王熙鳳跑到賈母房裏,趕走丫鬟之後就急忙道:“老祖宗,薛寶釵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死。現在還進宮當了貴妃!我聽小紅說,她現在和那個順天府的賈雨村聯合著,要讓薛家重新翻案呢!”
“什麼?!”賈母嚇得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其實什麼翻不翻案的,和賈家倒沒有多大關係。只是……
“薛寶釵還活著?!她還又起來了?!鳳哥,這是真的嗎?!”
“老祖宗,是真的!”王熙鳳拼命點頭:“這是她親口承認的!現在整個京城裏也都傳遍了!!”
賈母一下癱坐下來:“完了……”
薛寶釵有多麼記仇,她們都是知道的。而賈家和薛家當年因為林慕的事情,鬧得到底有多僵,她們也都是知道的。
現在薛寶釵起來了,要說不弄賈家?那鬼都不相信。
賈母呆滯了許久,才嘆息道:“這是天意……天意啊!”
不等王熙鳳明白過來,賈母就咬牙道:“鳳哥,你去收拾一下家裏的東西,叫些安分的婆子們挑著。然後再帶上家裏的姑娘們。——對了,千萬不要理你大老爺他們!明兒就是十五,我們藉着出城燒香的由頭,就趕緊走!要是等到薛寶釵回過神來,那我們就誰都走不了了!”
王熙鳳愣了一下,然後正色點了點頭。又問賈母:“那……那老祖宗,五妹妹要不要也帶上?”
賈母道:“都帶上!家裏的人,只要不是跟著你老爺胡來的那幾個,其餘的都帶上!——不帶上,等哪天慕哥兒真到了……他們全都得被人當成肉票,去威脅慕哥兒!——慕哥兒那個脾氣你是知道的。他會在乎這幾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併爲了這幾個一點都不熟的親戚,毀了他的大事?!不可能——鳳哥我告訴你,那絕對不可能!!所以到時候留在這家裏的,恐怕一個也討不了好!——既然這樣,那還把他們留下來做甚?!帶上——都帶上!!!”
聽了賈母的話,鳳姐遲疑了一會兒。
半晌,她才躊躇的跟賈母道:“老祖宗,那……那璉二爺,要不要也……?”
平心而論,她雖然和賈璉吵架、分居,夫妻感情薄的都像一張透明的紙了,但是……他到底是巧姐的父親。鳳姐不會想他去死的。
但是對於賈母來說,保全賈家是最為重要的。什麼孫子兒子的,反正都不是她親生的。再說了,孫子這種東西,難道不是隻要留得青山在,還能怕他沒柴燒的玩意?!所以賈母斷然道:“不帶他!——帶他作甚?!他和他那個糊塗老子都一個德行!”
鳳姐猶豫了一下,還是勸說道:“老祖宗,二爺不會的……說句老祖宗不高興的,其實他私底下對老爺的做派也不太喜歡。我們這一路舟車勞頓的,又都是女眷。若是有個萬一……他好歹還是個男人。”
賈母輕輕的看向鳳姐,半晌,才長嘆一聲:“你……也罷。你今天回去,不要露底。小心試探他一下。他若是願意,那自然最好;可他若是不願意……”賈母嘆口氣:“那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吧!畢竟我選的這條路,也不一定是對的不是?!”
鳳姐這才點了點頭。
至於已經出嫁了的迎春……
那誰又會去管她呢?
可是,也許是命運都不忍一個少女凋謝。這個從出生就不受幸運女神眷顧的“二木頭”,也終於幸運了一次。
——就在鳳姐回房沒有多久,前頭的婆子就來報:“璉二|奶奶,二姑娘回來了。”
鳳姐心裏正揣著事呢。再一聽這個八輩子不回門的女兒突然回來,哪怕知道不可能,但還是下意識的覺得會不會使洩露了什麼?她大驚失色道:“二姑娘?二姑娘今天怎麼會回來?!”
婆子雖然訝異於鳳姐的反應,但是因為鳳姐平時就治家甚嚴,在她們眼裏很有威望的緣故,所以也不敢多問。只是道:“瞧奶奶這話說的……我也不知道啊!只是二姑娘回來,前頭過來通報而已!”
鳳姐也知道自己失態了。她眼珠轉了一轉,又輕輕攏攏頭髮,笑著找補道:“唉。這上次回來說,孫姑爺打她。這次回來……怕不是又在家挨打受氣了?真是擔心死個人。”
婆子一下消了疑心,笑著巴結道:“奶奶心地仁善。”
鳳姐“噗嗤”笑了一下,又叫了平兒一起,嫋嫋婷婷的走了出去。
而外頭轎子裡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忍不住毒打而回門的賈迎春。
……
這一天,鳳姐怎麼繼續忙裏忙外,以及招待賈迎春不提。
等到晚上,鳳姐一身疲憊的回了房裏。就趕緊叫平兒:“平兒,璉二爺回來了嗎?!”
平兒給鳳姐端上茶水,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鳳姐又問:“那他有說去哪兒嗎?”
平兒再次搖頭:“奶奶,二爺最近的做派,您也是看在眼裏的。他防咱們還來不及,又怎麼會……”
聽到這,鳳姐狠狠的拍了拍桌子:“這不胡鬧呢!”
發完火,又是一陣頭疼。
平兒忙扶著她去床上歇了。鳳姐躺下之後,對正幫她脫鞋的平兒道:“罷了……平兒,你叫人看著點。今天他若是回來,就告訴他老祖宗叫他明天一起去逛廟。若是他又沒回來……”鳳姐看著床頂,喃喃道:“那,就是命該如此了……”
平兒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