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平生不做虧心事,世上應無切齒人
寧國府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珍饈美味像流水一般端了過來;歌女舞姬們也都一個個鉚足了勁,想要讓上邊那個溫柔儒雅,貌如謫仙的貴公子看一眼自己。
就連寧國府的爺們兒們,都忍不住在推杯換盞之間,偷看一眼那個一身藍衣的男子。
男子身形尚小,但依稀可以看出日後的絕色風姿。穿著一件白狐裡的鑲邊淺藍撒花緞面白色雲紋團花錦衣,登著一雙墨色的雲紋緞面靴;腰間繫著玉佩,頭上戴著一個兩寸的嵌珠雲紋銀製小冠,兩邊垂下的紅纓系在脖子上,額上還勒著一個墨蘭的蛟龍出海的抹額,越發顯得林慕白皙了起來。
他們自以為自己視線隱秘,卻不知離墨等人被他們看的後背汗毛都豎起來了。
離墨又偷偷的瞪了一眼這些人,心裏罵道:看什麼看啊!沒見過帥哥啊!神經病!
林慕倒是自在。她平靜的喝著酒,吃著菜,一臉無所謂。
……別的不說,這寧國府的菜不錯。現在正值冬天,寧國府又位於北方,普通的老百姓怕是隻能吃自己屯的菜。可寧國府呢?嘖嘖嘖,有魚有蝦還有新鮮的蔬菜水果,甚至有塞外的哈密瓜葡萄,這待遇怕是隻有皇室纔有!
……嘖嘖嘖,奢侈!
林慕到了古代幾年了,林家也是個鉅富之家。世代簪纓。俗話說的好,十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這話雖有點誇張,但也確實說明當官還是還賺錢的(只要別在明代)。
大凌朝又一直對讀書人優待,林家的家產,不算不動產和各種老物件、綾羅綢緞和金銀首飾,只算庫房裏的金子銀子,又何止百萬之衆!
只是林家一直堅信財不露白的道理,並不在吃穿用住上下大功夫。平日裏奉行的,也只是一般官員的水準罷了。
要不然,那夥子人,怕早是急切的弄死林家人,好把林家的錢吞沒了。
……
林慕的手慢慢把玩著杯子,心裏瞎琢磨著。
賈珍偷摸的看了林慕幾眼,暗地裏拍著大腿悔恨林慕是自己的親戚。
尤氏不用看他,都知道這個老色批在想什麼。要不然顧及著周圍有人,尤氏都想要翻個大白眼了。
尤氏不去理他,自己持壺給林慕倒了一杯:“林兄弟,我敬你一杯。祝林兄弟前程似錦。”
林慕也端起酒杯:“多謝珍嫂子吉言。”
兩人一飲而下。
賈家的其他幾人也端起酒杯,紛紛向林慕敬酒。
……
林慕酒量從前世開始,就特別好。
具體表現在,賈家的人喝趴了一半了,林慕還精神奕奕的和賈珍幾人說話呢。
賈珍大著舌頭,問林慕:“林、林兄弟!你在榮、榮國府,有什麼不、不好的地方,就來找我賈嗝!賈某人!我寧國府一定好好的招嗝……招待你!”
林慕笑道:“珍大哥放心。林慕在外祖母哪兒一切都好。吃穿用住,都似自家人一般。外祖母也不把林慕當成外人,讓林慕和幾位姐姐見面也不拘束。”
賈珍瞪起牛眼:“你、你的意思是,嗝!我把你當外人?!”
“林慕怎敢。”林慕笑道:“後院本就不該外男進入。是外祖母仁慈,念着林慕年紀小,林慕幾番推辭不過,才住在中院。有時去後院給外祖母請安。”
賈珍本就腦子不好使,再加上喝多了。所以用他丁點兒的腦仁一轉:林兄弟在榮國府住中間=榮國府不把他當外人=如果我讓他住內院=我贏了。
賈珍拍案而起:“你住內院!就住嗝!住映紅院!”
林慕心下一樂。表面推辭道:“珍大哥,這萬萬不可啊!”
賈珍道:“怎麼不可?!”
林慕道:“這……這後院,哪裏是我一個外男可以……可以進去的啊?!”
“我說行就行!”賈珍怒道:“你是不是把我當嗝!當外人!”
“不不不,珍大哥你誤會了!”
“那就住進來!”
“這……”
尤氏也想勸幾句賈珍:“老爺……”
賈珍瞪眼道:“你閉嘴!”
尤氏又是氣憤,又是難堪的坐下了。
林慕看推辭不過,這才猶豫的說:“林慕恭敬不如從命?”
賈珍這才大笑:“這……嗝!這纔是親嗝!親兄弟!林兄弟,你就是嗝!我親兄弟!我……嗝!我把你當親兄弟看,你千萬不要跟我,嗝!跟我拘束纔是!”
林慕道:“那是當然!我也把珍大哥,當成我親哥哥。”纔怪。
賈珍這才笑了。
尤氏看喝的差不多了,夜色也深了。就又起身勸說賈珍道:“老爺……老爺?林兄弟還小,禁不住這麼熬。今天就到這兒吧?”
賈珍頓了頓,點頭道:“好!好!”
尤氏鬆了口氣,喊道:“來人,帶林公子去……唉!去映紅院!”
林慕起身,有些躊躇的看了一眼尤氏。尤氏沒有生育過,但是看著這小公子無措的樣子,心口的鬱氣就散了。本就是自己老爺胡鬧,何必牽怒上無辜的人呢?尤氏嘆口氣,拍了拍林慕的肩膀:“林兄弟去吧。你還小,無礙的。只是你的小廝……”
林慕識趣道:“讓他們在外院等著就行。”
尤氏這才放鬆的笑了:“我會讓人好生安置他們的。你去吧。秋英,你去引著林兄弟。”
秋英出列,對尤氏福了一禮,躬身道:“林大爺,請。”
林慕這才躬身行了一禮,跟隨秋英而去。
…………
夜已經深了。金陵的一艘小船的一個房間裡,一個老婦正躺在床上睡覺。她好像做了什麼美夢,整個人都是舒展的。
封氏又夢見了十幾年前的舊事,那時英蓮還沒有丟,夫君也沒有棄家而去。她還是那個金陵城數一數二的美人。有儒雅隨和,相敬如賓的丈夫,和一個調皮可愛,貌美如花的女兒。
那年她的境遇多好啊……如今想想竟然像做夢一樣。她記得那年,丈夫還和自己小孩子氣的說,要給英蓮找一個女婿入贅。省的嫁出去有人欺負了她。
自己當時還笑著說:“女兒纔多大啊!你就想這些!”
丈夫當時怎麼說的來著?哦,他抱著女兒,憤憤的說:“不早了!馬上英蓮就虛五歲了!再不拿定主意,被人騙了去可怎生是好?”……
一語成讖。英蓮果然是幾天之後就被那個天殺的霍起騙了去,從此她再也沒有聽說過英蓮的音訊……
封氏的淚水順著臉龐流了下來。她哽咽著,抓住了棉被。
英蓮啊……英蓮啊……孃的女兒!你在哪兒啊?!你過得好不好?如今長什麼樣了?……娘想你啊!……
夢境似乎知曉了主人的心意,在霧氣翻滾了一陣之後,漸漸地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一個封氏從來沒有見過,讓她目瞪口呆的樣子。
……
高牆紅瓦,僕役成群。一看就是大家族的排麵。封氏只是一個土財的女兒,嫁給的也只是一個鄉紳罷了。幾時見過這樣的排麵?
封氏揉了揉眼睛:“這是哪兒啊?我看錯了不曾?”
眼前場景卻沒有絲毫變化。
過了一會兒,有幾個小丫頭在哪兒一邊打掃,一邊閒著沒事磕牙玩。
封氏過去問道:“幾位姑娘,這是哪兒啊?”
小丫頭們沒理她。而是自顧自的說道:“聽說薛大爺打死了人,多虧我們老爺舉薦的那個賈什麼村,才得以倖免!”
另一個小丫頭驕傲道:“可不是!薛家到底只是商家,哪裏比得上我們賈家!”
一群小丫頭都露出了與有榮焉的表情。
又一個小丫頭神神秘秘的道:“你們知道嗎?我聽說,薛大爺是爲了一個柺子手裏的丫頭,纔打死人的!”
“是啊?”“是啊是啊?真的假的!”“怎麼回事啊,你快說啊!”一群小丫頭嘰嘰喳喳道。
方纔那個爆料的小丫頭才得意的說:“我告訴你們,這可是獨家秘料!我媽媽在太太院子裡,才知道的這事兒!薛大爺是看上了一個丫頭,另外一個人來搶,薛大爺就把他打死了。”
“那哪個丫頭呢?”
“當然是被薛大爺收做通房了!還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什麼‘香菱’!”
“那她豈不是佔了大便宜,一下就服侍上主子了!這不是……嗯,那個花姐姐的夢想嗎?!”
幾個人笑成一片。
封氏腦袋上的青筋都繃出來了。
前頭爆料的小丫頭笑夠了,才說道:“纔不好呢!你不知道薛家那位大爺,壞得很!整個一壞秧子。天天不著家,有時候還打香菱。她日子可不好過呢!”
“哇哦!”一群小丫頭露出了吃瓜的表情。
封氏想起自己被拐的女兒,不由嘆了口氣:希望英蓮在外邊可以過些好日子吧。不過……
封氏嘆了口氣,又想起了自己前幾天的夢,不知為何,這幾天她越發記不起夢的內容了。像是有人從她腦海裏把夢刪去一般。她現在只是憑藉着自己的毅力,和對女兒的關注、愛,才能勉強記得這個夢。她記得,女兒說她過得不好。
……唉!封氏的眉眼低落下來。
這時,那丫頭又說了:“不過那勞什子香菱,還真有幾分姿色!我去看過,跟狐狸精似的,勾人的緊。最奇的是,眉心還有一個天生的紅痣!”
封氏猛然抬起了頭。
那丫頭不覺,仍然興致勃勃的說:“你說她是不是就是狐狸精變得?要不薛大爺怎麼對她這麼上心?”……
後邊的話封氏已經聽不見了。她雙眼血紅,瘋了似的撲了上去:“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
“太太!太太!”杏兒的眼淚都掉了下來。
“我殺了你!我殺了你!”封氏不停地抓撓著空氣,表情猙獰。
杏兒加大了力氣搖她:“太太!太太!太太醒醒!太太!”
封氏這才滿頭冷汗的醒來,看著杏兒,口中依然無意識的念着:“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太太,你沒事吧?”杏兒哭道。
封氏這才意識到,那只是個夢。不,不是夢。封氏憑藉自己女人的第六感覺得,那絕對不止是個夢!也許……也許她們真的存在……那個可憐的“香菱”真的就是自己的女兒。
封氏倒在床上,兩眼無神的看向船頂。
上天啊!如果我有罪,那就請懲罰我吧!而不是都報應在我的女兒身上,她今年纔剛十七歲,還是個孩子啊!……
…………
一夜好眠。轉天早上,林慕慣例早早的起來練會兒劍。不在榮國府,寧國府最大的就是賈珍。按照輩分,林慕和他按兄弟相稱。所以不必請安。林慕很自在的坐在屋裏,看著漫天的雪花,悠哉的讀了一會兒書。
這時一個小丫頭過來福了一禮:“林大爺,外門的婆子來報,您的小廝開平有事兒找您。”
林慕詫異一下,把書合上。心裏思慮:開平既然不是晚上密報,那就肯定不是林家或者那些事兒。除了這些事務,今天早上……開平來報……林慕冷漠的笑了笑,看來薛家還真的不知死呢!
林慕把書放下,起身去了二門。
……
二門處,開平正坐在那兒看天。一看門開了,爺出來了。急忙上前行個禮,然後跟著林慕走到一邊,才說:“爺,出岔子了。聽小丫頭說,三姑娘都氣哭了。”
林慕抬眼疑惑的看向他:“誰去報的信?怎麼還哭了?”
開平道:“不是我們的人去要的。是三姑娘自己,早上給老太太請完安,自個兒去薛家要的。薛家不給,就吵起來了。然後薛蟠不知道從哪兒出來,推了一下三姑娘。三姑娘當場摔了,起來就要跟薛家人拼命。聽說連老太太都驚動了。但薛家人就是賠禮道歉打傻子,死活不給。”
林慕聽到賈瑛給推了,眼就冷了。聽完之後,整個人都很移動冰箱似的。不停散發著冷氣。凍得開平忍不住裹緊了自己。
林慕冷笑道:“薛家想死我就成全他們!開平,告訴賈瑛,這事兒他不必管了。你去找人,把薛蟠打死過人,最後不了了之的事,和薛家一個商家,竟然能送女選秀的事兒都弄出來,想辦法讓周採辦知道。如果我沒記錯,和薛家交好的是張侍郎吧?”
開平低著頭笑了:“爺英明!和薛家交好的確實是張侍郎。每年薛家都往張家送孝敬。眼下尚書大人年老,不出意外,尚書應該就從張侍郎和周侍郎裡選出。這不兩家正爭這個職位了嘛。聽說前幾天張家的女婿還參了周家一本,周侍郎正愁沒有張家的把柄呢。”
林慕淺笑著推了推大拇指的扳指:“去辦吧。”
開平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
賈府。賈母氣的摔了好幾個杯子:“混賬!混賬!薛家是把賈家當成什麼了?!連他們家的爺們兒,都敢跟賈家的未出閣的姑娘動手了!這要是傳出去,寶玉還能活嗎?!”
又指著王夫人:“我問你,你到底是薛家的人,還是賈家的人?!”
王夫人磕頭道:“老太太,我就是死了,也是賈家的鬼啊!”
“好好好!”賈母道:“既然如此,你現在馬上給我把薛家人趕出去!我賈家沒有這一門親戚!”
邢夫人看著王夫人狼狽的樣子,忍不住得意的笑了。呸!活該!
賈母的餘光看向了她,
邢夫人:“……”裝死ing
賈母被這兩個兒媳婦氣的心臟都疼了。
王夫人磕頭哀求道:“老太太,蟠哥兒還小。他也不是故意的啊!”
“他不是故意的!是我老太太按著他,拿刀頂在他脖子上,他不得已才推得寶玉,是不是啊?!”
王夫人:“……”王夫人訕笑道:“那倒也不是……”
賈母對王夫人,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忍不住問王夫人道:“政哥兒媳婦,你到底怎麼想的?!寶玉是你的女兒,你親生的!珠哥兒沒了,大姑娘也進了宮了。眼下你能承歡膝下的,就只剩寶玉了。姑娘總是留不住的。再過幾年,寶玉也要出嫁了。你不趁現在多對她好點兒,難道等她出嫁了,再跑到她婆家對她好不曾?薛家可是欺負了她,你怎麼倒替他們說話?!”
王夫人低著頭,手死死的扣住地面。寶玉好不好?好。她心裏也曉得還疼她的。可是每次看見她,都會想起珠哥兒;想起趙姨娘母子的得意洋洋。
原來珠哥兒還在的時候,曾經有人給她說過,說屬馬的會妨珠哥兒。當時她以為是說那幾個丫頭,把她們都趕出去了。直到珠哥兒死了,看著年少的賈瑛她纔想起,賈瑛也是屬馬的啊……
王夫人整個人都恍惚了。
自己怎麼把這個禍害留下來了?怎麼就忘了她?哦……當時她和元春都常在老太太身邊,被老太太教養著呢……難怪!難怪……
人總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的。比如賈政就不願意承認自己脾氣暴,迂腐;王夫人就不願意承認自己眼皮子淺。
她選擇性的遺忘了自己勸賈珠的話:“日子還長,慢慢的看吧……”“把秀兒帶走給你當個通房吧。明年給娘抱個大孫子。”“加加油,多子多福嘛!給李紈肚子裡的孩子,也添個可以一起玩鬧的弟弟……”
賈珠不正是聽了她的話,覺得母親想要孩子承歡膝下,又怕她難過。身邊才一個接著一個的納人,納的身子空了,妻子也和他離心了。又爲了補償妻子,日夜陪伴逗鬧。才被賈政怒斥“豎子無才,貪戀女色”的嗎?
也許賈珠也忘了,那年他十四歲,少年入學,得意非凡。在同學玩鬧間算過的那個卦籤——幹母之蠱,大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