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都成灰燼
“我不走。”許多個無眠的夜晚,楚瑤便是在心裏頭琢磨這些事情,下定決心極為不易,一旦決定,她也不會輕易更改。
“姐姐!?”楚瑤搖頭:“你不必多說了。”
*
胡十七娘覺得皇上最近的心情越發焦躁不安起來。
她這幾日侍寢,皇帝整宿都睡不好,時不時便披衣出去,徹夜不歸,她便只好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皇帝寢宮裏,看著那龍涎香漸漸地燃盡,餘下豔麗的胭脂色粉末,有時候篆紋花窗射下陽光,而皇帝依舊沒有回來。
唯一值得高興的事兒,大概是她覺得她似乎有喜的徵兆。
身體一日比一日倦怠,渴睡,還食慾不振。她想給自己的母親妹妹送個信兒,但她入宮時候不久,竟找不到一個值得信賴的物件,想來想去,最後也只得作罷。
這一日夜裏,她照例一個人睡著了。但她只睡了沒多久,突然被一片喧譁吵嚷聲驚醒。
她坐起來,拍掌叫人,偌大的寢宮裏頭,卻沒有人理會她。
天氣越發寒冷,年關將至,肌膚一碰觸到空氣就針扎般的寒冷,而最可怕的是,皇帝的寢宮,不知道為何比別的嬪妃住的宮殿冷得多。
大概是穹頂太高,如天意般深遠而不可測,讓人生出幾分寒意。
今夜寢殿裡的宮人們不知都躲懶躲去哪兒了,也不怕被砍頭,披著衣服下地,胡十七娘發現,炭盆居然大多是滅的,連餘燼都無星火閃爍,可見滅了不止一會兒。
她走到門口,推開門便聽到更喧譁吵鬧的聲音,只是她一時分不清,這奇怪的聲音意味著什麼而已。
直到一枚流矢急飛而來,上頭還攢動著火苗,剎那間往事翻滾,她想起福安長公主的生日宴上,天還是那樣的炎熱,牡丹花芍藥花都開了,繁華到了極點,無數層疊豔麗的花瓣壘堆在一起,多看一眼都覺得煩悶。
她害怕頭頂蘋果去迎接箭矢,嚇得溺了一地,作為少女這是一生難以磨滅的恥辱。
直到她頂替胡翠翹進宮,往日的陰影漸漸褪去。
而這一刻,她沒想到那穿越了時空的箭矢竟疾刺而來,她還來不及躲藏,小腹便正中了一箭。
她穿的是一條繡滿了梅花花枝的白綾裙子,那花枝宛如血紋絲絲縷縷纏裹上來。
而她自己小腹上的血,汩汩地朝外流了出去。
疼痛要過一會兒纔會鮮明顯出來,她捂著肚子倒下,心裏頭一個念頭是,若自己真的懷孕,這一箭,她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直到她躺在地上,才發現宮裏頭原來已經亂了。
那些聲音,是躲藏在各處的宮人被漠北打扮的蠻族叛軍抓出來,一個個殺掉的聲音,哀嚎聲哭喊聲不斷,皇宮裏頭已經變成了血海魔窟。
皇上不知去了哪裏。
皇上曾經說過,她是最可他心意的女子。
胡十七娘覺得自己的腹部血流得越來越多,就像是在肚子上開了一個大洞,血水歡快地往外流淌著,她還有那麼多的大計沒有施展,她想從一個小小庶女,慢慢爬到皇后,不,她沒有那麼大的野心,至少爬到皇妃的位置。
她希望自己懷孕生一個皇子,皇帝將她的孩子冊封為太子,將來她得到皇帝的恩准,風風光光的回胡家省親,而過去曾經嘲笑她看不起她的所有人,面對皇妃到來,都要跪伏在地。
這樣多的錦繡未來,卻轉眼間化爲了錦繡灰燼。
她看到那幾有一人高的宮燈點了火,在風中飄搖著燃燒,從高空墮地,蠻族計程車兵越來越近,她已經能聞到這些野蠻如畜生的人身上的怪味道。
那是汗水、幾個月不洗澡的體味、馬糞的臭味、染血的腥氣等等諸多味道雜糅而成的可怕氣味。
聞了讓人噁心。
有人看到她似是睜眼未死,還沒走到眼前,便將長弓抵著,對準她的眉心。
即將放箭時,被另一個人按住:“別浪費箭矢。”
胡十七娘想,自己離開胡家的時候,曾經對被關起來的胡翠翹說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自己被胡翠翹算計著出了大丑,結果卻是自己入了宮。
如今來看,果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勝了一步而已,卻賠了自己的性命。
她並不知道,早在半個月前,不堪被關,青燈古佛度過一世的胡翠翹,便用最激烈的方法對抗自己的祖母,一頭撞在宗廟的柱子上死了。
胡十七娘望著自己肚腹上不斷往外流淌的鮮血,無神的眼睛看著數雙蠻族士兵的長靴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只是微微地哆嗦著,心想,這些人也算是講道理的,並沒有將自己補箭殺死。
不過她的感慨也只是到此為止,不管如何算計著未來的生活,有過多少雄心壯志,在這一場血腥的屠戮中都化為一場抓不住的浩渺煙雲。
她沒有等到這些人走到自己身邊,就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
蘇家已經全部醒來。
洛笙已經將天梨閣這邊的所有人都集結起來,音音是被洛勻叫醒的,她剛一睜開眼,就看到洛勻站在自己床前,不假思索就是一巴掌。
因此,如今站在一塊兒的人中,只有洛勻還沒有和漠北蠻族正面對上,已經有一個鮮紅的掌印印在臉上。
娜爾罕公主神色怔忪不定,她又擔心公主府裡梨姿的安全,又擔心侯暮白在宮裏頭是否還安好。
洛笙低聲說:“走,我們和蘇家的人一起,躲在一處。”
娜爾罕公主說:“大家都躲在一起,若是被人發現豈不是正如你們中原人說的那句話,甕中捉鱉,而且一捉就是一大串?”
洛笙苦笑:“我覺得你的比方不是很恰當。”誰會把自己人比方成王八啊?
音音雖然害怕,但也有點想笑,她若是大半個月前的自己,大概不會像如今這樣從容。
但現在她的膽子比過去大了不少,多虧金玉蓮的栽培。
因此看到洛勻無辜被砸中的一掌,那鮮紅的印記,她很誠心地說:“真是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