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真的很掛心那根手指，所以，臨走時洛笙忍不住往那一桌繞了一步，卻一不小心將那一桌上客人的茶水撞翻了。

    水淋到了那客人的斷指上，洛笙心頭重重一擊，心說這斷指看上去絕不是已經斷了很久的，而是剛剛好的傷口。

    斷面切口整齊，肉色淡紅。

    洛笙忙說：“真是對不住！”

    那客人看到洛笙身後跟著兩個男人，看上去打扮得光鮮亮麗，當然只好原諒她。

    “沒事，小娘子。不過是一些茶水而已。”

    洛笙卻驚呼一聲，問：“你的手沒事吧？”

    她眸光如水，盈盈看著客人的手指，這客人見狀，只是搖頭不語。他身邊的同伴這時候才似突然發現一般，震驚地握著他的手問：“你這手是什麼時候搞成這樣的？我們一起進京做生意，怎麼都不知道你何時受傷的？”

    “沒事。”

    蘇御咳嗽一聲，說：“最近京城接連發生手指受傷之事，若你們真有什麼冤屈，就該直接和官府稟報，讓官府給你們做主伸冤。”

    侯暮白倒是沒吭聲，他一向不是蘇御這種隨時隨地幫人伸冤做主的青天大老爺型別，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懶得給自己找事兒。

    這位客人被自己的朋友纏得沒轍似的，見大家都不去聽說書先生講故事了。

    也是，眼看著有一個和狐仙有過糾纏的人就在身邊，誰還有興趣去聽說書先生說古論今啊。

    他無可奈何地將手攤在桌上，對眾人說：“我本不覺得這是什麼事兒，你們想看，那就看看吧。”

    最好一次性看個夠，今後再也不煩他。

    “你這手指頭真是被狐仙給吃掉的啊?”連茶樓的茶博士都溜達過來了，順手送了他們一碟瓜子糖果，好奇地問：“疼不疼啊？”

    “倒是一點也不疼。”

    這人說。

    “胡說八道，一根手指頭沒了還能不疼嗎？”有人在身後喊了起來：“我上回手指頭給門夾了，都疼得死去活來，你能不疼！？”真是哄鬼了。

    這客人面露不悅：“我何苦騙人。確實是一點也不疼，若是被狐仙吃掉手指，就疼得鑽心刺骨，死去活來，還有誰會願意求狐仙幫忙啊。況且狐仙可是神仙，又怎會把場面搞得血肉模糊呢。”

    得，這人少了一根手指頭，可算是個殘疾人，結果還感激上狐仙大人了。

    洛笙心中真是納悶極了。

    好在他同鄉似乎對他想要請求狐仙的事兒有些猜測，問：“該不會是爲了那件事兒吧？我是說你怎麼突然就解決了呢？”

    這人苦笑說：“可不就是爲了這件事兒嗎？”

    原來這批商人進京銷售布料，而面前這一位少了一根小手指頭的商人，則有一大半的布料是供給宮裏頭的上等貢緞。

    這些綢緞從蠶吐絲開始便經過精心挑選，上等用料不敢有絲毫含糊，一路水運轉陸運到京城，可算是人力物力無數，可離奇的是，已經臨近京城了，他們這一行商人一路風餐露宿的實在是精力消耗太大，於是便在京郊的一間客棧好好休整了一番。

    誰知到了第二天一早起來，所有人正常上路，進了京城裏才發現，只有這位客商的布料有一半換成了最普通的棉布。

    棉布老百姓用的多，因為價格便宜，但若和他這一批上等貢緞相比，約莫可以等同於一錢不值。

    客商這一回自然是急了，先去找那客棧的人麻煩。

    客棧老闆說自己在此開了二十年客棧，從沒遇到這等咄咄怪事，若他有什麼想申冤訴苦的，可以直接報官，也可以四周圍打聽打聽，他有沒有做過一件虧心眼子的事兒！

    這店主大概覺得自己受了冤枉，把胸脯子拍的呼呼響，站在堂屋裏頭大嚷大叫的，把周遭鄰居和店裏頭的客人全喊了出來。

    這位客商也是個見多識廣的，知道真正的黑店不是這種架勢，便先走了。

    後又託了他在京城客居的客棧裡的人找找門路，說這些貢緞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出手，這人只能折價銷贓，而他願意花一半的貨款把布料贖回來。

    說到這裏，幾個商人都是唉聲嘆氣的。

    “主要是蘆兄的布料大半是入宮的。如果到時候交不上貨，這可就絕不是小罪了。輕則入牢房吃板子，重則流放，說不定還得抄家呢！”

    “是啊，這些天，魯兄弟一直唉聲嘆氣的，我們也都沒什麼好辦法幫忙。要說借銀子，我們雖然身上沒錢，把貨物折價賣了也還能勉強湊一點。但這些布料，誰能有呢？”

    “沒想到突然有一天，魯兄回來，臉色挺平靜的。說貨物已經交差了。我們都為你鬆了一大口氣。敢情你是……”

    這位客商倒是並無悔意，點頭說：“我覺得這個買賣做的很值得，你們想，如果我不求狐仙的話，我就得坐牢。說不定家產還要被抄沒。現在不過少了一根手指頭，卻和狐仙達成了締約，今後若是我還有什麼極困難的事兒，狐仙仍舊能幫我……”

    他一個朋友驚呼：“如果繼續幫你，豈不是還要吃掉你一根手指頭？”

    “不錯。”

    客商坦然說：“就是這樣。這樣也很公平。你們想想，狐仙也不過是一個仙人，又不能分身成千萬個狐仙。咱們這麼多人，要是一點小事兒就去求她，把那洞天福地鬧的跟觀音廟似的，掉了一文錢都要去求她老人家幫忙撿回來，那豈不是亂了套？”

    “正因為要付出一根手指的代價，小事情就沒人去勞煩狐仙老人家了。只有大事。可真正火燒眉毛的大事兒，只要付出一根手指頭就能解決，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好訊息嗎？”

    這客商不過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中年男人，說話的口吻語氣也是普通至極，他也沒用什麼有煽動性的方式說話，但這一瞬間，茶樓裡一片寂靜，連那說書先生都不吭聲了。

    所有人的心頭，一剎那掠過一個念頭。

    若是付出一根指頭就能達成一個天大的願望，解決一個無法解決的困難。給必死之局一個生路，他們會讓狐仙吃掉一根指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