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湖這話說得年輕時候的白姨娘心中微微一動，彷彿觸動了她哪一個神經似的。

    白姨娘有點害怕，但又很忍不住好奇：“然後呢，你真的不打算討好狐仙了嗎？”

    盈湖苦笑說：“得罪是得罪了，我當年只覺得我已經供養了狐仙十年，從無一日怠慢於她。不過是我的丫鬟偷懶做錯了一星半點的，哪裏來的那麼大氣性！？我那時可是紅極一時的花魁，當然不想理會那狐仙的壞毛病。甚至於覺得，我做花魁，也得對著那幫客人做低伏小，難道這狐仙就有什麼特例，一點也不能夠體諒我的難處嗎？”

    白姨娘聽著這個故事，只覺得身上毛骨悚然的，像是有一條細細小小的蛇在自己脊背後頭爬，她望著盈湖，怔怔不能言語。

    盈湖這些話，卻似乎是在心裏頭憋了太久太久了，她繼續說道：“從那天之後，我甚至沒有責罰過小丫鬟，乾脆懶怠管狐仙的供奉了，心情好呢，我就隨手買些梔子花晚香玉回來給她，心情不好呢，十天半個月那佛手柑終於是枯萎了，我都懶得去收撿。”

    白姨娘心說，盈湖這也是做的太過了一些，如果她但凡勤快些呢，說不定……

    “偏偏奇怪的很，那時候我的年紀已經不小了，當然是操心我的終身大事。那一年花魁的推選，我還以為我年紀大了，終於要被人頂替下來了，誰知道，陰錯陽差的，其他花樓的姑娘們病的病，傷的傷，最後還是我當選。”

    白姨娘啊了一聲，心說，那要是我遇上這樣的事兒，我可能也不信狐仙生氣有什麼大不了的了。

    “那一年京城裏頭的桃花開得豔極了，滿城如堆霞一般，花魁會在當年扮演觀音娘娘，在觀音祭時巡街。我盛裝打扮，比往常更加美豔，只想好好露臉，給自己尋覓一個如意郎君！”

    盈湖的眸子微微眯著，顯然已經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裡。

    “我在繁花似雪中沿途行進，無數人擠到路邊看我，一時車馬擁堵，連步行都無法透過街道。到最後，果然有一位京官兒看上了我，說要給我贖身，納我為妾。”

    對於一雙玉臂千人枕的花魁來說，成為官員的小妾，已經是很不錯的結局了。

    如果將來能夠生個一兒半女的，下半生也有了依靠。

    哪怕什麼都沒有，討好家中大婦後，也能有立錐之地。

    總比年紀老大了還要迎來送往的好。

    “只是我不懂，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那個要娶我的官兒，突然在一個深夜做了一個噩夢。夢醒了之後他嚇壞了，過了幾天就來花樓裡，和老鴇說他改變主意了，交給老鴇的定金也不要了，送給我當一份臨別之禮。從此之後，他果然再也沒來過。”

    盈湖的臉上充滿了迷惑和悽楚。

    白姨娘疑惑地問：“噩夢？什麼噩夢這樣厲害？”

    盈湖搖頭說：“那時候我心高氣傲，以為他是託辭而已，不過是反悔了。我想，難道我這樣的人，就要在你這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不成？”

    白姨娘也點了點頭，其實只要不把目標定得太高，做到花魁的人呢，想從良比普通幾女容易多了。

    尤其是有些女子心裏有數，會存一點錢，若是看中了哪個男人，那人沒錢給她贖身的話，甚至可以幫忙湊自己的贖身錢呢。

    白姨娘心中這樣想著，轉而想起她自己就沒有攢錢的能耐。有掙了一點錢，不是打首飾戴著了，就是買零嘴兒吃了，再就是買綾羅綢緞穿身上了。

    她畢竟年輕，從樓裡頭走出來，身上的衣裳要是不能常換常新，總覺得不得勁兒，丟人現眼！

    “於是我再次尋尋覓覓，後來，不久之後，有一位販賣布匹的皇商到京城獻蜀錦，到花樓喝了一次酒，就對我一見傾心。他是商人，比官兒還是差不少，但我那時候已經急了，也沒多想，還是同意了。”

    盈湖說到這兒，眼神裡透著一股難言的恐懼：“我沒想到，他和那官兒一樣，給老鴇下了定，老鴇親自到我房裏頭來恭喜賀喜我，可不久，那商人和那個官兒一樣，竟也是跌跌撞撞的衝進了花樓裡，和老鴇驚疑不定地說，他做了一個噩夢，他不想娶我了……”

    白姨娘也驚呆了：“倒是什麼噩夢這樣嚇人，一個二個的都怕成了這個樣子！？”

    盈湖苦笑：“我當時聽說了，也按捺不住直接從房裏頭衝了出來，質問他是不是在玩弄戲耍我！”

    “老鴇也在一旁幫腔，她也知道我當時開始走下坡路了，掙一筆贖身銀子，送我風光出嫁，這纔是喜事。可那商人嚇得臉色發白，說他一直在做一個噩夢，先頭他一醒來就把夢給嚇忘了，只是麵白如紙，家裏的孃姨都被他驚著了。”

    盈湖剃了剃燈芯，幽幽說：“之後他因太害怕，有一次直接抓了一個孃姨陪他一起睡，噩夢剛醒，他神志不清的把夢裏頭的事兒全和那孃姨說了，那個孃姨才記下來了。”

    白姨娘只聽得遍體生寒，心頭掠過一絲絲的涼意，她緊了緊身上的衣裳，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啊？夢不過是個夢而已，有啥可怕的啊？”

    “我也是這麼說的，一邊說，一邊去拉他。誰知道把他嚇得魂不附體了，倒退著往外跑，差點摔死。”

    盈湖臉上的肌肉也哆嗦起來：“他說，他夢到去了一個荒蕪可怕的地方，湖水是血色的，樹也都枯萎了，也不知道是哪兒傳來一陣陣悽楚哭聲。

    那商人嚇得不輕，但在夢裏頭也無處可逃，只能一步步朝前走，前方是一座荒宅，似乎已經無人煙了，斷壁殘垣，有被火焚燒後的痕跡。

    那商人順著野草曼生的道路往裏頭走，看到那門窗已損的屋子裏，似乎有一個人影在搖動，他往裏頭走，看到一個黑髮委地的女子背對著他，低著頭不知道在幹什麼，而他只聽到咔嚓咔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