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爾罕公主一臉矇蔽看著洛笙，發自肺腑地說：“洛笙，你到底是來幫我的，還是來氣我的啊？”

    洛笙撓撓頭說：“倒也沒有這種想法。我這樣醫者父母心，你要是在我面前暈倒了我不得救你嗎？”

    娜爾罕公主終於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說：“我真的謝謝你哦。”

    洛笙忙抱著娜爾罕的胳膊搖了搖，說：“別這樣，我就是逗你玩兒的，別生氣麼。哎，說真的，你哥的身體不算很好，我只是擔心你會太擔心太過憂慮了。”

    娜爾罕公主一怔，突然說：“你不會就是給我哥哥算出來他命不久矣的那個神仙吧？”

    洛笙一怔說：“這神仙又是怎麼一回事？”

    娜爾罕公主悵然說：“雲都哥哥回到漠北後，有一陣子突然情緒不太好，很低落的樣子。我以為他是因為霞黛妹妹的死很難過，就去安慰他。”

    洛笙很久沒有聽到霞黛的名字了，但是必須承認，一聽到霞黛兩個字，她心裏頭就咯噔一下，因為霞黛的死，始終是洛笙心裏頭的一個瘡疤，看似慢慢好了，但只要一掀開，就會發現底下在默默流膿。

    “其實我有一點羨慕霞黛來著。她是真傻。”娜爾罕公主攜著洛笙的手，緩緩在暮色中往林子深處走。

    洛笙說：“她確實是我見過最天真的女孩兒。”

    “所以我一直很羨慕她。在漠北的公主，我們人人都知道，我們的榮光不過是因父兄而有，我們的將來到底能夠如何，誰也不知道。”她這麼說，主要是因為漠北十部實在是互相爭鬥得太過厲害了。

    此消彼長，在漠北這樣的苦寒之地，每一個部族都爲了自己的生存而動輒和其他部族兵刃相向。

    哪怕嫁給了其他部族的男人，如果自己母族被滅族，或者在幾次交鋒中被打敗一蹶不振，女子失去了母族的依仗，結果也好不到哪裏去。

    結了婚的，也可能失寵，甚至因丈夫要娶更有權勢的部族的族長女兒，而被想盡辦法退掉，退不掉，甚至會用各種方法折辱至死。

    “所以我們再怎麼開心，心裏頭也知道，這樣的日子長不了。說不定哪天就樂極生悲了呢。”娜爾罕微微嘆了一口氣，她這樣平素笑呵呵，從不露出悲苦臉的少女，竟然會顯出如此真實的憂鬱，洛笙一時也靜了下來，只是用力握住她的手掌，默默陪她呆著。

    “霞黛，大概是天生身體不太好的關係，雲都哥哥一向最疼愛她，有什麼都想著她，顧著她，我其實真的很羨慕她，有人疼，從衣食住行和她身邊的侍從婢女，方方面面去照顧她的感受，生怕她不開心，我也很喜歡雲都哥哥，所以我很羨慕她。”

    洛笙苦笑，說：“可是她的運氣一下子就全部花光了，遇到我，就是她的不幸。”

    娜爾罕微微一怔，洛笙這些話在心底裏壓抑了很久很久，她見四下裏安安靜靜，便拉著娜爾罕在一棵黃楊樹下坐會兒，娜爾罕來了幾分興致，將周遭的落葉松枝聚攏起來，用火摺子點起火，暮色中便看到一片暖意散開。

    越靠近漠北，天氣越發乾燥寒冷，比中原的暖意自是不如，洛笙也把兩隻手湊到火堆上方，來回烤著，低聲說：“霞黛是你妹妹，這件事我真的憋了太久了。和你感情越好，我心裏頭越難受，因為這愧疚之情，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娜爾罕微微一怔，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和我說說。”

    洛笙低聲說：“是我攛掇霞黛去中原看看的。結果……”

    她將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娜爾罕聽得入了神，那火光時不時因新添入的枯枝而爆一爆，一時明亮，照的娜爾罕漂亮的淡色眼珠宛如一對琉璃，纖毫畢露。

    “原來是這樣啊。”娜爾罕長撥出一口氣，認真說：“其實你不必介懷，有沒有你存在，霞黛都必然會有中原之行的。”

    “話雖然這麼說，但如果不是我，也許她不會這麼死掉。”

    娜爾罕公主沉默片刻，說：“我是霞黛的姐妹，論理我該恨你纔是。但我認真說一句，霞黛的身體不好，你也能看的出來。其實她的命不會太長，這反而是不必神婆或者占卜就能看到的。”

    洛笙一怔，說：“她的身體確實不算很強壯，但要說一定會死，這倒也不一定吧？”

    娜爾罕公主說：“是啊，其實只論身體來說，她雖然柔弱，但好歹喝了無數珍貴的補藥，也算是牽牽絆絆活到大了。但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身為公主，要麼是留在雲都哥哥身邊，一輩子也不嫁人，這樣或能多活兩年，但只要她喜歡上了誰，想要和誰成親，恐怕命就不會長了。”

    洛笙回憶霞黛的模樣，緩緩點頭說：“我明白你的意思。謝謝你娜爾罕公主，我知道你是爲了減輕我的心理負擔才這麼說的，她身形太過單弱了，恐怕不能勝任生育之事。但——這些可能都沒有發生，現實真正發生的事情就是——她死了，因為我的攛掇，她死的很年輕，而我甚至無法幫她復仇……”

    洛笙苦笑：“沒辦法，我既沒勇氣自己去死，也找不到當時射死她的人是誰，甚至兩軍交戰時射出一箭，既非掠奪也非虐殺，在這種情況下，要說找到此人給她報仇，其實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娜爾罕倒是認可這一點，畢竟身為漠北人，從小到大經歷的征戰實在是太多了。

    小到幾句口角，大到爲了水草豐美的地方，爲了食物和水源廝殺。

    “我明白。所以洛笙，我才和你說——”

    洛笙的眼眶裏突然盈盈滿是淚水，她哭的慘兮兮望著娜爾罕說：“你知道嗎，我真的很難過。我這一生最大的憾事就是霞黛死在我的面前，我好多次都在做噩夢，夢到她血淋淋沖我伸出手，我卻無法救她……虧我還是一個大夫……”

    娜爾罕也被她說得是眼淚汪汪，兩個女孩兒抱在一塊兒哀哀哭泣，身後，樹林形成了濃重的陰影，似在風中微微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