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暮白並不願意相信這一點。從結果反推，最不希望死去的人不是周萌這件事曝光的，怕就是蘇澈之了。

    但蘇澈之似乎也是心知肚明，縱火案導致的是京兆府的十二名衙役死亡，這人命可比賣身死契在他手裏的一個女人被殺要嚴重得多。

    因為手握賣身死契，這人便等同於貨物了。按本朝的律法，如果有賣身死契，哪怕是將僕人處死了，只要有光明正道的理由，主人就不必受罰。

    而人人都知道，這就是一個藉口，人都弄死了，想找一個藉口還不容易嗎。

    但一群辦案的官府衙役和一個貴婦人的棺槨被焚燬，事情就很嚴重了。

    是以蘇澈之一口咬定沒有縱火，而蘇澈之到底還是有一個官職在身，再重的刑罰加身，侯暮白也沒這個權力去操作。

    他也只好下令將蘇澈之暫時收押，關入大牢裡等待再次審訊。

    而周萌卻讓他煞費思量，在蘇澈之這個案子裡，周萌算是徹底的受害者，而楚小珊被綁票的案子裡，她算是主謀。

    但從犯之一的老鴇已經死亡，而花月樓煙消雲散，當時誰也沒想到，周萌還有起死回生的一天。

    再者說，苦主楚小珊都不打算追究了，她覺得自己到底沒有受到真正的傷害，得饒人處且饒人。

    所以周萌的罪責很輕，且到底是周家的女子，哪怕國公府已經得知周萌的訊息，趕緊忙慌地把給周萌的休妻書又送了一份過來，生怕和周萌沾上一點關係。

    結果侯暮白就很頭疼地面對這樣一個結果，周萌剛情緒好一點，就接到了休書，其實他們倆感情一直很不好，按說休就休吧，但休書上話說的很難聽，把七出的罪名給她按了一個遍。

    若休書上的內容是真的，她周萌可真叫一個荒淫無恥毫無德行了。

    周萌攥著休書，渾身都在發抖。

    方纔仇恨得報的感覺過去了，冷冰冰血淋淋的現實又出現在她眼前了。

    蔣雪音一向是個妙人，見周萌站在那兒不知所措，便走過去安慰她。只是周萌再笨，也慢慢回過味來，知道蔣雪音是故意暴露自己身份的，便扭過身不去理會她。

    蔣雪音不是個能吃虧的脾氣，她撇撇嘴，用極低的聲音說：“呵，還以為自己仍舊是國公府的公爵夫人呢？只可惜啊，國公府下了休書，你孃家呢又把你當成大失顏面的丟人玩意兒。你說你現在對著我傲個什麼勁兒呢？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兒。”

    蔣雪音的脾氣裡，自然帶著她那股子氣性，她從大家小姐淪落風塵，最喜歡看到的便是有人比她的運氣還要差，淪落得更深、更慘，在泥濘裡打滾是最棒的。

    不過她也深知一擊之後，不管中不中都趕緊走，絕不戀戰的道理，自然也就匆匆退下了。

    周萌一個人站在原地，竟一時間只覺得前途蒼茫，和她被關在蘇家的密道里，被當成蘇澈之的禁臠沒什麼區別。

    周琦見父親怫然不悅，看也不看周萌就走了。他自己到底不忍心，還是走到妹子面前，又重重嘆氣說：“你這樣一步錯，步步錯，到底有沒有個對未來的打算？”

    周萌含著熱淚的眼珠往上一翻，望著周琦說：“你認得我嗎？”

    周琦一怔。

    “你敢當著所有人的面兒，認我是你親妹子嗎？”

    周琦久久沒有說話，正如父親擔心的那樣，大家族的女子，向來是一榮俱榮，一恥具恥。

    若大家族的女子中有一個進宮為妃為後，那剩下的女子也會一女百家求。

    可若是大家族的女子中有人道德敗壞，淪落泥濘，他家的女子馬上就會成為滯銷貨了。

    這麼說看上去很是殘忍，但對世家來說，女兒也是很重要的棋子，世代和勳貴、新貴族們聯姻，保證家族的權勢綿延下去，女子們的貢獻不小。

    周萌這件事兒傳出去，她底下一幫子庶妹的婚事就難了。結親就不再是互相的關係建立，而變成結怨了。

    人人心裏頭都得懷疑上幾分，你周家其他的女子，不會和周萌差不多德行吧？不會不安於室，進了自家門，還要勾搭過去的情郎吧？

    周琦盯著妹子許久，心中對她始終是怨恨多，憐惜少，她自己不守婦道，不懂的進退，鬧得如今下場，哪怕再慘，又有什麼值得同情之處呢？

    他終於是重重拂袖，不顧而去。

    周萌的眼淚不住往下落，心裏頭卻是一片清明，冷冷淡淡地對大溫、夫人和小溫、夫人說：“二位夫人，我知道我不見容於世，想來也只有尼姑庵裡能待下去了。”

    大溫、夫人對她的愧疚很深，忙說：“你就和我去吧。我最近就要剃度出家，從此告別三千煩惱絲，再也沒有煩惱。”

    周萌一時茫然，她和大溫、夫人到底不一樣，大溫、夫人都四十多了，她只有十八歲，青春年少，大好年紀，卻要青燈古佛。

    可是又能怎麼辦呢？

    侯暮白見周萌要出家，鬆了一口氣，倒也覺得是一個出路。

    他命衙役送她們返回雁慈寺，這一次，他再四叮囑，兩人一組，輪次值守，始終要有人清醒著，如果出現任何情況，點燃烽火為訊號。

    折損了那麼多衙役在尼姑庵裡，他現在一聽到庵堂，心裏頭就咯噔一下，緊張極了。

    等安排好一切，也到了華燈初上，用晚飯的時候，娜爾罕公主照舊派人請他過去公主別館用餐，說自己一個人吃晚飯沒意思。

    侯暮白還真以為娜爾罕公主是想和他二人世界呢，等到了之後，才發現蘇御和洛笙都在，甚至蘇御的大伯蘇洽之也在，顯然這不是簡單吃一頓飯的事情。

    晚飯洛笙和蘇御照舊撒狗糧。如果換做過去，侯暮白看了肯定不會很舒坦，但如今他也有娜爾罕公主了，來啊，互相傷害啊，誰怕誰啊？

    洛笙給蘇御夾菜，他就給娜爾罕公主夾菜。

    到後來，蘇御都停下筷子了，娜爾罕公主還吃個沒完。

    他們倆一邊吃，一邊停下來深情款款地看著彼此，看得洛笙都毛骨悚然了，散發著酸臭味的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