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下了決心
蘇御看著他母親失神的目光,低聲說:“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麼?娘?”
狹窄的縫隙,晃動的光影,飄過的衣袖,突然無力垂落的蒼白的死人的手。
大溫、夫人驟然站起身,厲聲說:“我什麼都沒看到!”
蘇御當縣令的幾年時間裏,查過好幾宗案子,他盯著大溫、夫人:“你看到了。你看到了周萌去父親的院子,也看到了她被擡出來,對嗎?”
大溫、夫人痛苦閉上眼,那張秀麗的臉孔整個的扭曲了。她鼻翼快速翕張,承受不住地朝後晃了晃,蘇御連忙扶住母親。
“你不要再說了。”
其實大溫、夫人的反應比較慢,她在當時只覺得有什麼地方非常不對,但卻沒有察覺到底是哪裏不對勁。直到那腳步聲匆匆遠去,再悄無聲息地提著幾盞燈籠回來,大半夜的,幾個人飄在蘇家窄窄的一條甬道上,宛如鬼魂。
等人散了,再也不可能出來了。她才心思沉沉地往外走,而後,在通往蘇澈之所住院子的小道上,她不小心踩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拾起來一看,是一隻黑色的繡花鞋。
玄黑色的緻密布料,泛着潤潤的一層光,顯然是上等貨,上頭只用細細的米粒珠串成了幾朵裝飾花,顯得素雅沉穩。
大溫、夫人心臟亂跳,將這隻繡花鞋捏在手裏,而後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想將繡花鞋丟了,可幾次三番終於還是留下下來。藏在了一個非常隱秘穩妥的地方。
“娘,和爹合離吧……”蘇御痛苦地懇求她。
他見母親仍舊不出聲,臉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抖動,便一狠心說:“周萌死的如此蹊蹺,周家勢必不會善罷甘休,如今他們天天在京兆府鬧事,那京兆尹是皇帝親賜的官職,他爲了洗脫自己的嫌疑,肯定會下令開棺驗屍。娘,很多事情一旦開棺就不可能瞞得住,你跟爹結褵二十餘載,福氣沒有享受到,苦頭卻吃了不少,如今若仍舊跟著父親一條路走到黑,怕是今後苦頭更大。”
“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你要大義滅親不成?”大溫、夫人聽到這裏,竟是勃然大怒,抬眸異常犀利地盯著蘇御問道。
蘇御又是一愣,半晌才苦笑:“我既無資格,也無實證,我怎麼大義滅親?”
其實他心裏的念頭,確實是讓大溫、夫人先和他爹合離,兩人再無夫妻關係了,大溫、夫人再行說明,既避免了親緣相避的原則,又至少能保住他母親不受牽連。
大溫、夫人顯然是執迷不悟的,蘇御雖然心裏焦灼,也知道二十多年的習慣,哪裏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他暗自說服自己,千萬不要急躁,慢慢來。
“娘,你睡裏間歇息一下,我在外間,若你有什麼事兒,直接和我說就是。今晚就在這裏好好歇著吧。”
他剛要出門,大溫、夫人突然說:“若你爹真是殺死外甥女的兇手,你會怎麼樣?”
蘇御苦笑:“我大概會請辭,離開京城,迴歸鄉里。也算求一個心裏安穩太平。”
大溫、夫人愕然:“真要這麼做?”
蘇御點頭說:“必須如此。”
“對你的牽連就這樣大嗎?”
蘇御說:“娘,朝廷中事,就是這樣,若我有一個犯下大過錯的父親,我還能在朝中任職,別的人不說,周家第一個不依,劉國公家恐怕也過不去這個坎兒。”
周萌雖和劉邵麟的感情不和睦,已經鬧的滿城風雨,但她到底是國公府的媳婦,到死為之,那紙休書也尚未真正奏效。
因為涉及到世家女的休棄,斷不是一張休書就能萬事兒的。勢必要經過一連串的手續,包括陪嫁的分割退回、族譜上的除名、媳婦雖不必上族譜,但正妻生的兒子會上,從旁會有小字註明。
周萌雖沒生育,但劉邵麟的私生子不少,有一個婚前的通房生的兒子,是被劉邵麟強逼著周萌掛在她自己名下的。
公侯家的媳婦死於非命,若兇手之子還大搖大擺在朝堂上,不論面子裏子都過不去。
怕是和他們兩家走得近的御史會不斷參蘇御,一直參到他請辭或者皇帝下令奪取他的職位功名為止。
大溫、夫人緊咬牙關,看著蘇御離去的背影,心中的痛楚簡直是剜心刺骨。
她這一生不過是想相夫教子,平安度過一生,並無任何出衆的念頭。誰知事與願違。
不但她的夢想成空,連兒子的前程都要受牽連,一想到這裏,大溫、夫人心如刀割,大半宿都沒睡著。
第二天一早,蘇御起床來服侍母親,見母親已經坐在桌邊,看她的憔悴臉色,竟像是一晚上也沒睡好。
“御兒,我不回蘇家,你送我去雁慈寺吧。”
蘇御一怔:“娘?”
“我……我心裏很亂,御兒,娘心裏頭亂得難受,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現在只想去廟裏,給死去的周萌做法事,給她念抄五百遍地藏經,希望她這一生既了,下輩子能過得幸福一些。”
蘇御點點頭,說:“好,娘,我送你去雁慈寺。”
母子倆簡單用過早飯就出發,幾個僕婦也跟上了。等到了雁慈寺,大溫、夫人便趕蘇御離開。因他公務繁忙,她不想他在這裏浪費時間。
“總之你既還沒有辭掉職務,就該繼續努力,或許將來有轉圜的餘地也未可知呢。”
蘇御也點頭:“好,娘。我都聽你的。”
他看著母親離去的背影,心頭有一種悲傷的感覺。
這讓他迫切想繞道去看一眼洛笙,似乎只有洛笙才代表著光明美好的未來和無限的希望。
他離開後,大溫、夫人一咬牙說:“我已經想好了,讓主持安排我帶髮修行,修行到了時間,就落髮出家為尼。”
坐在庵堂裡,等待知客僧的幾個僕婦頓時大吃一驚:“夫人?”
“夫人,萬萬不可啊!”
丈夫在世就落髮出家,固然是佛心可憫,可同時也有和丈夫決絕的意思在內。
這當然比合離要和緩一些,但從此之後,大溫、夫人就要離開繁華世界的種種享受,離開胭脂水粉,絲綢衣服,從此緇衣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