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興師問罪
蘇御頓時覺得嘴裏頭髮苦,他咬牙說:“想必是弄錯了人?”
“不錯,溫家下人也沒多問,直接指著小溫、夫人說,那位剛剛定親。其實當時也是湊巧,我父親剛給蘇澈之和你母親定了親事。周家便也和溫家結親。那下人只看蘇澈之形容俊秀文雅,便以為是周家的小郎君出來相看,把小溫、夫人指給了他。”
蘇御突然明白為何嫁給父親二十載,母親一直鬱鬱寡歡。
“若小溫、夫人相貌平平就罷了,偏偏她是溫家年輕一代裡相貌最出衆的女子。別說把你母親給比了去,連很多京城裏著名的美人,也不如她貌美。那些女子出名,大多是佔了詩書才氣,不如小溫、夫人純靠美貌。”
蘇洽之知道,自己必須把往事一一說清,才能讓蘇御明白,為何周萌被送到蘇澈之的房中後死亡,蘇洽之一聽到這訊息就青筋直冒,心知自己弟弟做了多麼荒誕不經的事情。
蘇御慘然笑道:“想必我父親看到了我姨母小溫、夫人,為她的美貌所動,自然是心心念念快快完婚。可他沒想到,盼了數月,好容易成親,一掀開蓋頭,卻是我母親嫻雅溫柔——卻沒那麼美貌的臉。”
其實他母親生得亦十分動人,明眸皓齒,頗有顏色,雖失之怯懦,但凡事只顧著夫君的感受,把夫君當天一樣供奉,這樣的女子,換別人怕是歡喜都來不及。
只有蘇澈之把她當成腳底的泥。
蘇御皺著眉頭思忖,突然意識到他父親做了什麼,涼氣簡直從尾椎骨一路竄升,讓他驚悚得無話可說,陡然轉身擋住伯父蘇洽之的去路,雙眼圓瞪:“伯父,我……他……”
蘇洽之知道他必然猜到了事實真相,便說:“周萌和她母親小溫、夫人那麼相似,昨晚發生了什麼……恐怕就是你想的那樣。你父親他真是……喪心病狂!”
蘇御只覺得嘴裏蔓延著難言的苦澀,本朝以孝道立國,父殺子那是天經地義,子若因父之過僅僅是想要不認這個父親,都是逆天背倫的不孝順,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若說蘇父昨晚喚周萌過去,周萌十有八九以為這是蘇御的意思,便欣然而往,到了蘇家才發現蘇父的禽獸念頭,她是個暴躁脾氣,自然是拼死反抗,最後怕是在爭執中喪命。
蘇父發現鬧出人命,自然也慌了手腳,他想必是做盡了掩飾,將周萌匆匆送回去,和她身邊的幾個僕婦一起偽裝成畏罪自盡的模樣。
“他竟做下這種違揹人倫之事……我……”蘇御一張口,發現自己竟說不出話來。
孝道治國,有一點是說,如果父親或大義滅親、或為君上奉獻、甚至僅僅因為他自己的個人喜好要殺死兒子,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前兩者甚至會得到君主的嘉許。當然,人心都是肉長得,私下其他人可能會覺得此人過分,嘴上卻無人會多說什麼。
但反過來必然不行,若兒子發現父親的過錯,只能代為隱瞞,這叫做為尊者諱。若哪個兒子竟想要大義滅親,將自己老子的惡行昭告天下,等於整個家族都要為之蒙羞,竟養出了這麼一個違揹人倫的東西。
蘇御的腦子一片空白,似是陡然扔了一堆線頭,凌亂繁雜,找不到一個頭緒。
周萌小時候糰子般可愛的笑臉和她成年嫁人後到自己院裏來找他,那張婦人臉上的癲狂和淚水。
從他懂事以來,那陰暗的藻井和母親的幽嘆,那樣殘忍的晚上,他母親顫巍巍跟在他父親身後,閉上眼漠視父親的殘忍,而後又忍耐不住淚流滿面。
到最後,是他從不曾顯露出慈父性格的父親,那高揚著的手,那把刺穿他身體的利劍。
蘇御的胸膛激烈起伏,蘇洽之很耐心地站在他旁邊,任憑夜色的黑暗將兩個人慢慢吞沒。
“御兒,我想讓你過繼到我的名下。”
蘇御猝然抬起頭,望著他伯父。
“這是保全你的最好方法。正好你堂兄們也都大了,你當我的小兒子,如果你願意,我立刻讓人修改族譜,將你的名字劃到我本家來。”
蘇御怔怔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突然說出這話,你肯定會覺得難以接受。但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如今周家以為周萌是自縊而死,正抬棺大鬧,說京兆尹司犯下大錯,意圖讓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貴婦人上堂回話,竟逼死了周萌。讓京兆尹一命抵一命。”
蘇御說:“侯暮白曾是秦王身邊近侍,聽說他一向心思靈活,擅長揣摩上意,這是帝黨人,周家鬧,想必是挾怨報復,也想用以反制聖上,讓皇帝鬆一鬆鞭繩,給周家等舊勳貴活命的空間。”
“不錯,周萌給了他們這樣一個機會。如果周萌真的是自縊。”蘇洽之說:“若是此事鬧大,想必會再派仵作驗屍,你我都知道,一個人自縊而死,還是被人扼頸而死,其實屍身上的痕跡區別是很大的。”
這是仵作學問裡的內容,施力的方向不同,留下的痕跡也不一樣,一個經驗老道的仵作很容易從頸骨發現端倪。
“是,到那時候,他的罪行就掩蓋不住了。”
“到時候,周家和咱們蘇家勢必交惡。”蘇洽之長嘆:“自古以來,結親是結盟,蘇澈之這糊塗蟲,竟給咱們結了個大仇下來!”
蘇洽之對他這個弟弟從小就看不上眼,不過小時候,他的母親曾意味深長地說過,庶子如此不上臺麵,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什麼壞事。讓蘇洽之聽之任之,不必多管。
他母親是此話時,正是蘇澈之從蘇氏子弟的學堂裡逃學出去打馬吊時,蘇洽之自認為是長兄,又得了先生的教誨,要幫助先生管束學堂上的紀律。
幾次三番和蘇澈之發生衝突,蘇澈之有一回竟氣急了,低著頭往蘇洽之的肚子上撞過去,跟斗牛似的。把他撞了一個趔趄,回家躺著肚子疼了半宿。
嫡子一脈繼承家業,謹慎守禮。庶子不妨飛揚跋扈,倒顯出小戶人家養出來的兒子上不得檯面。
當初自己遵循的事情,到底錯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