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看到侯暮白，微微一愣。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侯暮白了，皇帝還是秦王的時候，這個小孩子如一隻機敏的猴兒，將秦王敷衍得非常妙。

    洛笙在皇宮裏時，自然知道皇帝的脾氣，並不喜歡底下人竟和他打聽其他人的訊息。

    雖對侯暮白有幾分埋怨，但畢竟是洛笙自己救了的人，洛笙也挺納悶的，她對於自己救過的人，總是很容易生出好感來，而且會忍不住一救再救，救個沒完。

    侯暮白垂著眼眸看著洛笙，終於神色如常，一動不動，並沒有流露出他認識她的意思來。

    洛笙和他冰冷的目光相碰觸，心中只是微微一動，為何侯暮白要裝出不認識自己的模樣？

    也罷了，這樣似乎更加輕鬆一些。

    對她也好，對他也好。

    侯暮白的心思，她是無法迴應的。與其維持對他來說，可能會痛苦的關係，倒不如直接當不認識。畢竟人生這樣長，誰也不能說，愛上了一個人就必須要愛一輩子。

    老鴇已經踉蹌著摔在地上，這一回她嚇得不輕，自然是惡人先告狀，且哭且訴，將這幫神機營軍人說得是為非作歹，無惡不作，而她只是一個小可憐，可憐巴巴地被欺辱，臉上被打出掌印，身上也受了傷，真是悽悽慘慘慼戚。

    楚小珊看起來就正常多了，她畢竟已經休整過，臉上沒傷，鬢髮重新整理過，甚至戴上了一排香氣氤氳的茉莉花插，垂著頭站在一旁，亭亭玉立，彷彿只是一個小戶人家的獨生女，備受寵愛，沒見過風雨。

    侯暮白盯著楚小珊看了幾眼，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見過她，不過楚小珊並不抬頭，自然不會意識到面前的大官竟是她在村裏偶爾擦肩而過的舊人。

    “大人，求你為民婦做主啊……”

    侯暮白說：“如何做主，你說與本官聽一聽？”他的聲音清越優雅，如玉石細珠撞擊瓷盤，實在是美妙極了。

    “大人……”老鴇這才抬頭仔細看侯暮白，少年容色如玉，在一身褐紅色的官服包裹下，顯出官員的威嚴來。

    “不……不敢……民婦也只能吃這個虧了，不敢和各位軍大爺作對的。只求把民婦和這一幫樓裡的下人都放了，我們回去好生做生意就是。”

    侯暮白瞥了一眼，見地上黑壓壓跪下的全是花月樓裡的人，心說蘇御真是個擅長借人之手給自己行方便的性子，他只是冷笑片刻，說：“哦，你做的是什麼生意？”

    還能做什麼生意？老鴇說：“就是一些小本生意。”

    蘇御並沒有主動參與到問案中來，他示意楚小珊上前去，自己給自己做主。楚小珊平素是內向的性子，這時卻勇敢起來，她走上前一步，低聲將整個過程口齒清晰，毫不隱瞞說了出來。

    包括老鴇構陷她的話，她也原樣描述，只是同時說明，自己絕不是一個會貪墨別人錢的人。若說她把錢貪了，當時她負責換錢，換了錢就立刻被抓走。身上若有錢，為何沒被老鴇搜刮出來？

    若說是她弟弟貪錢，她弟弟爲了救她，一路追著馬車跑，狼狽不堪的樣子也有人作證，且弟弟肩膀被打手拉扯壞，若非遇上好心又厲害的大夫洛笙姑娘，恐怕是要落下殘疾了。

    終於提到洛笙的名字，侯暮白目光冰冷地掃過洛笙的臉頰。

    洛笙作為旁證，說明了楚家姐弟遭遇的事情，姐姐身上傷痕無數，弟弟的肩膀被扯脫臼，爲了救人一瘸一拐地四處求救，不少人都看到了。

    老鴇抿著嘴唇說：“可她換給我的真是一包假銅錢啊。”

    又有軍營中人走上前來，蘇御說：“本該京兆尹大人親自去搜查，不過我們軍營的人也在，所以就斗膽先行一步。”

    侯暮白瞥了蘇御一眼，說：“蘇大人客氣了。”

    “這兩包，一包是真銅錢，上面蒙著一層油膩，一包是假銅錢，我讓一條狗聞過，確實假銅錢上有脂粉香氣。大人要不要親自驗證一下？”

    這話說得，難道侯暮白不信狗的證言嗎？

    不過侯暮白為穩妥起見，還是親自走過來，捻起銅錢聞了聞，確實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這香味若再濃郁一些，想必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侯暮白問老鴇：“原來這假錢是你自己準備的？還真是有心呢？你會這樣做，必有幕後主使人，到底是誰，趕緊說出來！”

    老鴇嚇得花容失色，到如今必然不會再幫誰隱瞞，只好立刻把蔣雪音的名字報了出來。

    蔣雪音早就聽說城南花柳地出了事兒，心中自是不寧，不過她極是擅長轉移責任，自然立刻臉色慘白過去找周萌。

    周萌也傻了眼：“老鴇不會把我們供出來吧？”

    蔣雪音臉色慘淡，說：“這我真的不知道，不過夫人你放心，哪怕供，老鴇也只會把我供出來，絕不計牽連到你。”

    蔣雪音這話說得極講義氣，周萌自然更加感動，但沒多時那官府的人果然上門來請人。

    蔣雪音悄悄看周萌一眼，周萌已經命人把屏風搬過來擋著自己，她連差役都不見，可見對蔣雪音的死活，也沒真放在心上過。

    蔣雪音冷笑一聲，心說你就等著吧。

    她去了京兆尹衙門，只見那花月樓裡所有人都跪了一地，顯然已經被用過一次刑，也不知是殺驚棍還是什麼，各個身上有傷，疼得低聲哎呦。

    蔣雪音梳著一頭烏油油的婦人髮髻，鬢髮邊釵環不戴，一副清寒素雅的模樣，臉一抬起來，妝容也沒，和老鴇那濃妝豔飾的模樣相比，看上去可憐得多。

    其實她和老鴇說的時候，自然是把周萌是幕後主使者供出來了，但她只是一字不提，說：“具體的事情我不能說，我這樣的小人物，說出來也救不了花月樓裡的人。相識一場，看著他們遭殃，我心裏頭也難過極了。大人不如讓我一同受刑。”

    和老鴇、周萌不同的是，蔣雪音是個狠人。

    畢竟被亂軍擄走時，終於忍不住想念母親蔣夫人悄悄逃出轉手買了她的花月樓時，她都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打就打了，她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