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見這位舊衣少年喊了幾遍，便問：“小薛和定兒是你貓兒的名字嗎？”

    少年點點頭，夜色更深，這一帶又是幽禁宮人的冷宮所在，那璀璨的燈火都在極遙遠的地方閃閃爍爍，若真若幻，彷彿螢火蟲在夜色中飄動。

    而近在眼前的廢棄宮苑，處處透漏著破敗，梧桐樹等不來鳳凰棲，樹影搖曳，陰影裡似有冤魂在飄。

    洛笙腳踝仍舊疼得厲害，她一個人站在原地總覺得心裏涼絲絲的，便乾脆掙扎著走了兩步，幫著少年喊了兩聲：“小薛，定兒？”

    不喊不知道，一喊嚇一跳，她心中陡然咯噔一下，自己問自己，是不是諧音聽錯了？

    但是——

    小薛，定諤。

    她乾笑一聲，問：“小弟弟，你這兩隻貓是什麼品種的啊，我幫你四處看看。”

    少年看了她的腳踝一眼，問：“你的腳不痛嗎？”

    洛笙下意識地點點頭，但心中驚駭之意甚深，又搖頭問：“沒事，我幫幫你吧，小弟弟。”

    少年抬起頭看著她，夜色中他的眼珠剔透晶瑩，宛如兩丸漂亮的黑色水晶，那眼神裡透著的光不似少年，倒像是個老成的男子。

    “那就謝謝姐姐了，我養了兩隻貓，一隻狸花貓，一隻黑貓。”

    洛笙笑著說：“這黑貓在晚上可不好找，渾身烏漆嘛黑的，睜著眼都看不見。我現在養著的一隻烏雲姬也是黑貓，好在它懶得很，不喜歡四處跑動。”

    說起來真有幾分好笑，她把瓊光殿的一宮主位帶回來養，鬧得瓊光殿群龍無首，宮人們嚇了一跳，她知道了之後，又捨不得懶洋洋的烏雲姬，可也知道瓊光殿的宮人們是怕貓主子沒了，她們得被裁撤掉，便親自去求皇帝。

    皇帝平素哪裏會在意一隻貓的生死?但他聽說烏雲姬的名字後，臉色卻微微一震，讓洛笙把貓帶過去給他看。

    那長毛黑色獅子貓顯然是勾起了他內心深處的回憶，他怕是都沒留意過，已故去的老皇帝在麗妃死去多年，竟還在好好養著她的一隻貓的後代。

    照理說這樣的深情厚意，他對麗妃也應是寵愛至極，保護到底，可這位絕色寵妃的結局有多糟糕，連洛笙這樣穿書進來的人都知道。

    皇帝將黑貓兒抱到自己的膝上，玉色的手指在它的長毛中來回穿梭，老貓兒眯起寶石般的雙眼，舒服地打著呼嚕。

    “朕還記得，十多年前，曾有一隻差不多的貓兒，總喜歡臥在……膝上。”他含糊地說。

    洛笙在心中想起一個道理，這還是她的一個男同事說的，那位男同事因為幼年喪母，所以歷來找的女朋友年紀都略大，一次值夜班偏巧他們倆搭配在一起，男同事雖然年紀很輕，大概是被年長的女朋友感染得很有沉穩之氣。

    幹了大半晚上的活兒，到最後他們站在安全梯外的小陽臺抽菸，嫋嫋的白煙裡，男同事說，其實大部分男人都有戀母情結。

    雖然這其中，又有很多男人最後娶了比自己小很多的女性。

    基因裡對溫柔而年長女性的愛，和對年輕基因的熱愛交錯螺旋纏繞，無法分離。

    洛笙雖然醫術高明，但卻並不能理解男人的想法，反正他們也只是分享煙的關係。

    不過看著皇帝莫名憂鬱的眼神，洛笙忍不住想，雖然皇帝的生母是在他成年時過世的，但是他好似很少提及，如今登基為帝，也並沒有將自己生母追封皇后的意思，反倒對麗妃頗有慕孺之情。

    逗了貓好一會兒，皇帝突然說：“它總是這麼懶洋洋的？”

    洛笙說：“它年紀大了，好似都七八歲了，在貓裡算是老年人了。聽說是麗妃娘娘當年養在身邊的雪奴的孫子。”

    皇帝嗯了一聲，又說：“它有孩子嗎？”

    “沒有，它從小就懶，也不怎麼喜歡談戀愛。”洛笙這話說得逗趣，皇帝卻沒有笑，只是悵然看著貓，說：“那就是說，如果它死了的話，這一帶就絕後了。”

    洛笙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但她還是苦笑著說：“是啊。”

    皇帝還是允許她繼續養這隻黑貓，同時給瓊光殿派了一整個貓隊過去，都是從全國各地蒐羅來的獅子貓，白如雪，黃似發晶，黑如夜，一時瓊光殿裡只聽得見喵喵聲不絕於耳。

    這就叫做求貓得貓。

    將烏雲姬的事兒說完，洛笙心裏頭陡然一動，她想，講薛定諤的貓的故事給燕秋的人，該不會就是眼前的小少年吧？

    她過去懷疑的物件從同齡人到老年，卻獨獨沒有懷疑過比自己還小的孩子。

    可穿書附身，如果並不是她一開始以為的純屬偶然，而是做實驗，那麼，與其穿到一個年老力衰的人身上，肯定是穿到身子骨健康，已經確保不會夭折，但又朝氣蓬勃的孩子身上更划算啊。

    “小弟弟，這兩隻貓的名字，是你起的嗎？”

    她裝作不在意的模樣，跳著往灌木叢裡看，這一帶居然開滿了野薔薇花，夜色中香氣氤氳，細弱的月色照在纖薄的花瓣上，她小心翼翼地剝開花，看到一隻烏漆嘛黑的貓兒臥在底下，一雙綠油油的眼睛望著她，把她嚇了一跳。

    “啊！這是你的貓嗎？”

    少年忙走了過來，他身上帶著沉穩的冷香氣息，不像是用了薰香，倒像是陳年的防蛀木料味道。

    “是啊，定兒？”他隨口說，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近黑貓。

    這一句是，到底是說這隻黑貓是定兒，還是說名字是他起的呢？

    洛笙心中有寒意升起，她望著少年匆匆蹲下身的背影，薄薄的一片，仍舊是個半大孩子。

    小貓兒被少年抱在懷裏，他小心翼翼地摸著貓兒身上的毛，笑著說：“你們兩個，要跑就一起跑不見了。真是要命。”

    說來也奇怪，定兒被找到，另一隻小薛也就從隱藏的暗處悄悄出來，喵喵叫個不停，還用頸子去蹭少年的褲腿。

    “不準再跑了。”少年將另一隻貓也抱在手裏，笑著對洛笙說：“我把貓兒找到了，姐姐你也趕緊回去吧。我是冷宮裏頭的人，就不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