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望著少年，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在黑夜裏閃著光，彷彿只是一個最尋常的男孩子。

    “你是冷宮裏頭的人？”她有些奇怪，冷宮裏頭應該只有女子和內監，但這孩子不太像是小內監。

    “是啊。”他尖尖的下巴衝着冷宮的門扉點點頭。

    其實和想象中的不一樣的是，冷宮門口並沒有重病把守，但宮裏頭的編制明確，一旦被分配到冷宮裏，他們也沒資格去別的地方生活。

    “你……叫什麼名字啊？”洛笙小心地問，少年抬起睫毛看了她一眼，深深地，說：“我是廢帝的三兒子，叫虞瑤。”

    *

    漠北蠻族來朝賀的隊伍總算是行進入了京城。

    雖說雙方這一次是要修得百世之好，但漠北人曾經多次屠戮，京城的居民們也都記得曾被圍困恐懼斷糧之苦，一聽說漠北蠻族要入城，各個都是膽戰心驚，嚇得臉色都變了。

    “不能給他們開門啊，大人們，這要是讓蠻族的人入京，說不定這是他們的一個計策，打算將咱們城裏頭的人一網打盡呢！”

    “求求大人們收回成名吧，百世基業不能毀於一旦啊！”

    可惜城中民眾哪怕這樣鬧，也改變不了漠北人入朝的現實。

    好在這群漠北人入朝之前，已經被守城的官兵和頒佈皇帝命令的內臣多次檢查，確認他們並沒有佩戴任何武器入朝。

    非但如此，這些漠北人還修飾一新，各個將草原上髒污的辮子頭髮清洗得乾乾淨淨，穿上節日時纔會穿著的盛裝，騎得馬，馬鞍上也裝飾著累累墜墜的寶石，在陽光下璀璨生輝。

    一開始，城中的人門戶都緊閉著，大街小巷空無一人，別說人了，連貓貓狗狗都沒有。

    只是隨著漠北進貢的隊伍往皇城走，不少人偷偷從門縫窗框裡往外看，漸漸發現漠北進京的人確實不多，而且周遭還繞著一圈人高馬大的本朝羽林衛，看到自己人的人數更多，居民們的緊張情緒也放鬆不少。

    再接著偷看，更是發現那漠北人中，竟有一個男人相貌特別的好看。

    他被眾人圍繞在中間，個頭比所有人都要高大，膚色宛如白雪一般，黑髮似乎天然帶著一點卷兒，並不像中原人一樣，將髮絲規規整整梳理好，束成發冠，而是隨意地披垂著，額頭上戴著一條三指來寬的抹額，正中心的位置也嵌了鮮紅色的寶石。

    那寶石的成色極佳，在他的眉宇間蔚然生輝，自然更顯得他眉目深邃，比中原人更甚。

    這種不符合一般民眾日常見著的人的長相，古古怪怪的樣子，本應該嚇人一跳，但他高聳的鼻樑，深邃的眉眼配上細膩柔和的面容輪廓卻是說不出的好看。

    不少小姑娘又怕漠北人，又忍不住去偷看這個英俊的漠北人。

    “他到底是誰啊？”

    “聽說好像是漠北最年輕的汗王。”

    “汗王……！？”一聽到汗王，自然又勾起人血腥無比的回憶，被漠北騎兵支配的恐懼，親人如被擄走，男子必死無疑，女子可能九死一生，但也要受盡凌辱折磨。

    圍觀的人就像是看著一頭美麗無比的猛虎，又驚訝於它皮毛之美，又怕它按捺不住骨子裏的血腥，再次張開血盆大口，獠牙殺人。

    這一晚的宴會極盛大奢侈，朝中文武百官盡皆入外殿，陪著皇帝一起宴請漠北人。

    說來有趣，在漠北人中，竟雜列著一個年輕少女。

    她雖是一身男裝，滿頭黑髮中參著數根長長的髮辮，彩色絲線為裝飾讓她的打扮看上去很俏皮。

    一身和汗王雲都幾乎沒有區別的華麗長袍，少女身形削薄，濃眉長睫，頗有少年氣，但一笑豐盈鮮紅的嘴唇宛如綻開的石榴，細細白牙咬著舌尖，說話也帶著一點點的大舌頭轉音，主動向皇帝敬酒的姿態極瀟灑，也把大臣們更嚇了一跳。

    中原人更講究禮儀，所謂三歲男女不同席。

    三歲之後，男孩兒和女孩兒就不能同席吃飯了。哪怕豪族請老師來家裏給孩子們講課，也絕對不可以讓男孩兒和女孩兒一塊兒進學。

    沒想到這蠻族的女子真是毫無廉恥心，直接和男人們混雜在一起。

    皇帝也愣了愣，眸光淡然地問：“你是誰？”

    少女看了坐在身旁的雲都一眼，笑盈盈說：“回稟天朝的皇上，我是汗王的親妹子，我叫娜爾罕！”

    雲都也緩緩起身，異色的眸子望著皇帝，帶著一點笑意和嘲諷：“不錯，皇上，她是我雲都的親妹子。兩國交戰時，我曾在這裏損了我一個親妹子霞黛。但我知道，兩兵交戰，刀劍無眼，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說到這裏他微微一頓，其實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

    但皇帝心裏知道他想說什麼。他想說，都因為洛笙害死我的妹妹霞黛，我和你結盟，當初的條件就是一旦你登上帝位，就把洛笙送給我。

    當初皇帝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皇帝一言九鼎，君無戲言。

    如今他公然不認賬，從某種程度上說，可以算是自己打臉。

    但皇帝十歲就看兵書，兵行詭道，這一點事情算什麼？他毫無愧疚之心，只是笑了笑：“不錯，不錯。你說的對，兩軍交戰時，我朝不知多少王公貴族，貴女平民都死在你們的手上，雙方結下的血海深仇，真能填平這京城裏的護城河了。”

    雲都眸子裡閃動著異彩，盯著皇帝說：“所以？”

    “所以，既然你親自入朝，朕自然希望化干戈爲玉帛。”

    皇帝舉起手中酒杯，雲都也笑了，陪著他一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娜爾罕確實也是雲都的親妹子，每一任汗王都有許多夫人，他們漠北蠻族，並不會只指定一個正夫人，只要身份達到了，每一個夫人都可以算是正夫人，生下的兒子都優先具有繼承權。

    這也是為何每一任汗王一死，漠北必然大亂的原因。

    無論誰繼承，都有人不服氣。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正統。

    娜爾罕見大家喝完酒，便活活潑潑地說：“中原的皇上，我給你們大家跳支舞助助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