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下摔在地上，正巧旁邊有一攤低窪積了一點露水始終未乾，少女一怔，回頭一看，自己大半身子竟全浸在水裏麵，青色的裙子和那方帕子被染得稀髒，她倒也並不生氣，大聲喊道：“素紅你這小蹄子！還不趕緊賠我一套衣裳？髒成這樣我怎麼穿啊？”

    那個叫素紅的宮女低頭把毽子撿在手裏，嘻嘻哈哈地笑起來：“憑什麼讓我賠你？是你自己沒站穩而已。”

    一邊說一邊拉著另一個宮女飛也似的跑了。

    只剩那少女站在原地生氣，她跺著腳說：“等我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這脾氣真是明快爽朗至極，和世家女子截然不同。

    皇帝心中覺得頗有趣，便駐足多看了一會兒。

    那宮女扭著身子回頭擰乾布料，可到底是溼在臀上，一片印子比旁邊都要深，實在是有些難看，她有心不管了直接去追，跑了一步，就聽到水聲滴答，她捂著臉長嘆一氣：“這臭丫頭！”

    皇帝一直饒有興致地站在一旁看著，誰知她一扭頭就看見了。

    往返楚瑤的瑤光殿，皇帝不太喜歡帶上很多人，這一回更是把貼身服侍的公公直接留在了楚瑤的宮裏頭，看看孩子病後狀況如何。

    少女見他一個人站在牆外面，只露出半個身子，皇帝這人若不說出他的身份，一般人還真難猜。

    少女只見皇帝打扮素簡，長髮不過隨意梳高，但相貌是一等一的俊美好看，那白皙的面板配上宛如濃墨蘸畫出的精緻五官，漂亮得像個美貌的小太監似的。

    “你在那兒看我多久了？”她撇撇嘴，不太高興地問。

    皇帝既然被發現了，便大大方方地看她。

    少女臉蛋上疏疏落著幾顆雀斑，眼睛大是大，但眼皮有一點厚重，除此外，五官生的確實很美。

    “朕……我不過就看了一會兒。”

    “哼，小太監還這麼不規矩，看就看吧，反正你這輩子也用不上。”

    皇帝皺了皺眉，這女孩兒說話不太文雅，有股子市井粗俗氣。

    但少女卻不管不顧：“都是在宮裏頭當差的，你看著我有困難都不出手幫忙的嗎？”

    皇帝一怔，說：“怎麼幫你？”

    “你看我衣裳都被浸溼了，我怎麼回去啊。你身上可有能用的帕子，借我擋一擋？不然這一路上若是碰著貴人……”她一隻手俏皮地朝天上一指，意思是說的皇上：“我豈不是罪過大發了？”

    皇帝搖搖頭，心說你已經遇上貴人了。不過他覺得這丫頭很有趣，存心逗逗她解悶：“我也只有一塊帕子……”

    “真小氣，我又不是不還給你！”她跺腳催促：“快點兒吧，再遲一點兒我老奶奶都投胎了！”

    這又是什麼市井俚語？皇帝失笑，還是將一方青色大方巾帕遞給她。

    她卻似是看不上眼：“這顏色真夠老氣的，送給我家老奶奶，她也不能用的。”

    “不用你就還給我。”皇帝也知道該怎麼懟她了。

    少女將就著把方巾系在自己腰上，聞言一瞪眼：“怎麼？你還打算討回去不成？真是夠小氣的！”

    她一轉身，腰身款擺就要離開，只是突然又一回頭，那張不算白淨卻極富有魅力的小臉上滿是笑意，大大的黑眼睛從眼皮底下往上撩，極其撩人，皇帝看她的裝束打扮，想必是在室女被選入宮中當宮女，可見有些女子的嫵媚自然天成。

    “對了，我叫燕秋，就在瓊光殿當值，你過一日來找我，我把帕子還給你。”

    說完她也不管皇帝是否回覆她，自顧自擰身離開。

    還喃喃自語：“為何不叫窮光蛋，偏要叫瓊光殿，這名字實在是太難聽了。”

    皇帝心頭只是怦然一動，說不出的滋味涌上心頭。

    他回到寢殿，見洛笙已經不在屋子裏，便去他房外看了一眼。

    洛笙不知叫誰給她準備了筆墨紙硯，正在桌邊公整寫字。

    皇帝的眼神好，一眯著眼就看清楚了，上頭寫的是八句唐詩。

    秦王宮闕靄春煙，珠樹瓊枝近碧天。

    御氣馨香蘇合啟，簾光浮動水精懸。

    霏微羅縠隨芳袖，宛轉鮫鮹逐寶筵。

    從此咸陽一回首，暮雲愁色已千年。

    他不由疑心她在借詩詞述說心中的情緒，尤其是暮雲愁色幾個字，似乎是她心中愁雲不展上眉梢。

    皇帝心中堵著一口氣，心中更添煩擾。

    難道自己缺這麼個女子不成？

    他乾脆頒佈旨意，將楚瑤大大誇獎了一遍，照舊冊封為妃，瑤光殿改名為鳳儀殿，由楚瑤繼續居住。

    這旨意一下，內閣的官員們都驚愕不已，那御史立刻憤憤不平要上書，都說這宮裏頭是出了個妖孽，伺候了皇兄又伺候皇帝，和前朝伺候父子最後將整個皇朝據爲己有的司晨女皇有得一拼。

    旨意一出，楚瑤本在打盹，一聽說訊息，立刻喜上眉梢，她整個宮裏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喜極而泣。

    雖都知道楚瑤一定能夠稱心如意，但皇帝來了這麼多次，始終沒有給楚瑤一個名分，他們心裏都在打鼓。

    雖說這回給楚瑤封了個平平常常的賢妃，仍舊是四妃之一，但卻只是末位，楚瑤這番行為，乍一看真是划不來。

    在廢帝手上，她還是貴妃娘娘，和皇貴妃皇后只有一步之遙。

    可楚瑤卻心情極好，只盼著封妃儀式風風光光辦一場，吐氣揚眉。

    皇帝卻不管她們的小心思，隔了一日，換上一身便裝便匆匆往瓊光殿去了。

    霞光萬丈照在那殿頭的鎮魂獸上，原本是安排給老太妃居住的殿宇，如今因過去的太妃死的死，病的病，送出去的送出去，如今居住在裡頭的，卻並不是任何一個人。

    而是一隻貓。

    一隻長毛獅子貓。

    宮女們都是伺候這隻貓的，貓又不會說話，她們難免便有些懈怠。只有叫燕秋的楚腰少女對貓上心，見這貓這兩日不吃不喝的，嗔怪著說：“你們淨顧著自己玩兒，烏雲姬身子骨不太好也沒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