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裝模作樣地站在走廊一側，倚著欄杆看外頭霧濛濛的天氣，天井裏養了一株碧桃花，和她自己的名字正巧相合。她是極俏麗的長相，臉蛋籠統來說是圓的，兩隻大眼睛也是又黑又亮的圓眼睛，四周綴著一圈黑色的長睫毛，只要看這雙眼睛就知道是個美人。只可惜鼻子和嘴唇都失之凝重，缺乏一分與眼睛相配的輕靈之美。

    小宮女從另一個方向悄悄走了，內侍送她出去，背影纖長，春桃把頭伸長看了又看，那小內侍居然一直巴巴兒地看著小宮女，頗多情的模樣，看得她無端端生出氣悶來。

    其實內侍看著小宮女走，不過是因為他懷裏揣著一個金錁子，沉甸甸的，金澄澄的，就像是早晨的太陽揣在懷裏頭。

    “小心！”他一回頭，已經眼尖看到春桃倚靠的欄杆腐朽難憑，她整個人一不小心就往身後倒了去。

    好在內侍機靈，三步兩步衝了過去，一把攥著春桃的手，將她拽了回來。

    雖說這欄杆並不高，但整個走廊也高出中庭天井約莫兩三尺，仰頭摔下去，哪怕不出什麼好歹，吃苦也是一定的。

    春桃被小內侍救了，也不敢再笑話他，心驚膽戰地扶著他的胳膊說：“多謝，多謝！”

    心中卻想，這小內侍青春年少，生的形容也很俊俏，若他不是一個太監，而是在自己鎮子上普普通通的小少年，自家賣油，他當個貨郎討生活，說不定……

    春桃還沒想完，就聽到一聲清凌凌的叫聲：“春桃姐姐，覆文哥哥，你們都進來吧。”

    兩人都是一驚，虞瑤怎麼說都是皇子，廢皇子也是皇子，出身高貴勝過他們何止百倍，突然喊自己哥哥姐姐，真是折煞了他們。

    也不知喊他們做什麼，不過二人還是跟著進了虞瑤的房間。

    虞瑤微笑著，小少年的一張臉還沒張開，過分秀氣的五官頗像個女孩子。

    “這段時間承蒙姐姐哥哥們的照拂，我這兒有些糕點，請吃。”

    破舊的桌上正攤著數疊食物，梅花糕、桂花餅、牛舌餅等等，種種點心都做得非常精緻，一小碟幾隻，吃了其實並不抵餓，一看就是宮妃們閒暇時隨意吃上一個玩的。

    “這……”春桃驚愕地瞪大眼睛：“這可是好東西，三皇子你真的給我們吃嗎？”

    這在冷宮裏頭頂頂難得，誰會做好吃好喝的送到冷宮啊？如今每日吃的不過粗茶淡飯，青菜蘿蔔，有一碟脆生生的醃蘿蔔都是難得。只要多說一句，老公公便冷笑一聲：“你們是不是從沒吃過摻沙子的米飯，餿了的肉？”

    再怎麼胡鬧生氣，這些女子也都知道，若是和老公公吵得厲害了，吃的喝的上剋扣自己，哪怕把他打出個好歹來，自己也落不了好。

    “三皇子，這是楚姑娘的一番心意，你就自己吃吧。”

    小內侍覆文悄悄看了一眼那桌邊放著的提籃，小宮女提過來的時候非常沉重似的，自己說幫忙，小宮女也不肯，說自己能行。

    其實他有些懷疑提籃裡放著別的東西，譬如，和自己懷中一模一樣的金錁子。

    但這時候，竹籃的底層已經是空空如也。

    “我特意請你們吃的，春桃姐姐一向爽快，我特別喜歡你的脾氣。覆文哥哥也是，很細心，總之多謝你們。”

    虞瑤笑得很誠懇，他纔多大一點年紀，地位就一落千丈，偏生脾氣還這樣軟和溫柔，春桃其實早就想吃了，謙讓了兩回，見虞瑤是認真的，便也不客氣，託著一塊金燦燦的桂花糕吃了。

    覆文見她吃了，自己也不再客氣，也接連吃了兩塊。

    兩人本是打算只吃上一兩塊解解饞，剩下都留給虞瑤，架不住虞瑤一直很客氣很認真地勸他們，這東西又做得真好吃。

    常年關在冷宮裏頭的人，嘴巴都能淡出鳥來，這些豆沙、棗子、蜜糖、槐花、玫瑰做出來的食物，漂亮精緻極了，他們倆實在剋制不住，你一塊來我一塊去，最後竟將整整一個提籃的糕點掃蕩一空。

    給宮妃們隨口吃著玩兒的東西，從沒見哪個宮妃當飯吃。

    且宮裏頭階的娘娘們，各個都攥著一把勁兒，誰也不會把自己的饞相露出來。

    但冷宮裏頭的人就不怕了，兩個人吃得小肚子溜兒圓，只是撐在椅子上大喘氣。

    虞瑤給他們斟茶，不過是平常人家都不會喝的碎葉子，只有一股子苦氣，但在冷宮裏頭也難得。他們喝了兩杯，春桃突然捂著肚子呻吟。

    “哎，好痛……”

    虞瑤眸光一動，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裏似融化了碎金，抬頭一聲不吭地看著她。

    她麵露苦色，終於還是說了實話：“我真是個沒用的，這麼好的東西給我，怕都要糟踐了。肚子疼……”

    她接連跑了三趟茅房，最後一次還是小內侍覆文把她扶出來。

    所有吃掉的食物全部拉肚子拉出去，一半是吐了。

    虞瑤也關切地問她怎麼樣，還有沒有不舒服。

    春桃沮喪地說：“沒了。”

    看著覆文把春桃攙走的虛脫樣子，虞瑤眸光微微閃動，或許有些事情，是他想多了。

    他很想念楚瑤。

    *

    洛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剛想去解皇帝的前襟，只見皇帝在床中微微掀了個身，上身的杏黃色寢衣便散開。

    那蒙著一層淡紅的胸膛便露了出來。

    怕是他身上的病症還沒全發出來，因為那副胸膛上並無痕跡，在燈下宛如玉石雕鑿，紋理精緻。

    她仔細解開寬腰帶，搭放在一旁，而後將衣襟徹底拉開，手腕卻被皇帝修長而無力的手扣住。

    “你要做什麼？”他居然醒了過來。

    那張嫣紅的臉上，雙眼裏蒙著晦暗的霧氣，看人想必是不能集中，目光似是看著洛笙，又像是幽幽地飄到她身後。

    “我是登徒子行了吧？”洛笙明知道這時候情況危急，卻又忍不住呈口舌之快。

    誰知皇帝一聽，竟將手鬆開了，那臉色似乎更紅，還羞答答地把臉往一邊側，完全不看洛笙。

    隔了一會兒，他才斷斷續續喘氣問：“你……還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