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仰天倒下，皇帝仍舊不敢相信地看著楚瑤，帶著一絲期望地喃喃說：“你是怕朕受辱，所以才——讓朕先行麼？”

    楚瑤低頭看著皇帝，無數鮮血從他的背脊往外蔓延，在地上蜿蜒流轉，他的眼睛和嘴唇已經在往外流血。

    黑亮如寶石的眼睛裏並沒有什麼情緒，但楚瑤還是踉蹌兩步，跪倒在皇帝面前，悲憫地低聲說：“皇上您先去吧，臣妾就要隨伴於地下，和您長長久久，比翼鶼鰈。”

    皇帝的眸子中神光已散，任誰都看得出，他命在旦夕之間，楚瑤鬆開手，那刀柄上纏繞著無數折枝花的短妝刀哐噹一聲落地，她染滿血汙的細白的手握住了皇帝顫抖的手，送他最後一程。

    當皇帝胸腔不再激烈喘息，眼耳口鼻都流出血的時候，楚瑤猛然鬆開手，那隻屬於帝王的無力的手蒼白地摔到地上，暗金色的地磚上，他的手宛如一個祈求的姿態，黃泉路這樣的長而清冷，請楚貴妃你儘快上路，和朕一起。

    只是他並不知道，當他走過奈何橋，捧著孟婆湯時，宮中的年華依舊繁華如夢，匆匆而過，而他等的人，是不會和他一起過橋的了。

    楚瑤顫悠悠地站起身，望著秦王，明眸閃爍不定，宛如明亮的寶石，她對著秦王悽然一笑，說：“我爲了你，什麼都願意做。你能夠明白我的心嗎？”

    沒人注意到，大殿的角落裏，一根盤龍柱邊上，悄悄躲著一個年幼的小孩，端正秀氣的臉上滿是驚恐。

    虞瑤躲在這裏，是因為他在半夜也聽到了很可怕的聲音，他的孃親不肯出宮，總覺得在屋子裏是最安全的，他實在拗不過自己的孃親，而且，小小年紀的虞瑤總覺得自己孃親有些可笑，出身低微，又無見識，比不上這宮裏麵真正尊貴的女子。

    他想見楚瑤，想見貴妃娘娘，他相信楚娘娘一定會好好保護自己的。因為她是那樣的溫柔。

    小小年紀的孩子完全理解不了自己剛纔看到了什麼，他看到楚瑤手中的短刀刺入了皇帝的背心，看到皇帝緩緩倒下，又看到楚瑤在自己的父親，她的丈夫剛死的時候，那張夜色中宛如漂浮著的雪白梨花般的臉龐露出了嫣然百媚的笑容，望向另一個男人。

    虞瑤小小的手掌幾乎塞進了自己的嘴巴里，才能阻止他失聲尖叫，冷汗從他的背後不斷落下，形成了小小的水窪。

    他好害怕，心中的恐懼難以形容，彷彿一個畫皮鬼驟然掀開了虛偽的畫皮，美人的面孔下是一張可怖的惡鬼本相。

    秦王倒沒想到，楚瑤所謂的能幫自己做些什麼，竟是送了自己這樣大的一份禮物。

    楚瑤似是無知無覺，雪白嫵媚的臉上帶著一種狂熱的痴迷，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泥金長裙的裙襬已經拖進了血汙裡，她仍舊不顧一切地越過了地上的君王，一步步朝秦王走了過去。

    秦王握緊了手中的佩劍，似乎一時無法決斷，是把這個謀害了皇帝的女人斬殺於劍下，還是饒她一命。

    而楚瑤只是微笑著看向他，終於款款走到了他的面前，低聲說：“您算算日子，我生下的四皇子到底是不是您的孩子……”

    秦王微微一怔，這件事楚瑤曾和他提過，不過秦王並沒放在心上，等他登基大統，多少自己的孩子生不出來，還需要和這麼一個兄長的妃子糾纏不清麼？

    但是如今他確實略有幾分猶豫，因為——

    楚瑤似乎完全不顧他手中帶血的佩劍，宛如一隻翩躚的彩蝶投入到他的懷裏，悽然地流著眼淚，低聲說：“陛下，我好想你，好想好想見到你——”

    秦王下頜角已經繃緊了，火光照亮了他英俊的臉，洛笙在這時終於幽幽醒轉，隔著朦朦朧朧的覆麵黑紗，她看到臺階上蔓延的鮮血，身穿龍袍的男人倒在地上氣絕身亡，而秦王和那滿身珠翠的華麗女子相擁在一起，真是一對璧人。

    *

    一切塵埃落定，當黎明的陽光照入這座皇城，淡金色的光籠罩在秦王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一身戰甲赫赫威風的他宛如天神降臨，由他身邊的將領開始，所有人宛如被同一種情緒所感染，都歇斯底里瘋狂地喊了起來：“陛下萬歲！”“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所有人都跪下叩首，無數堅甲撞地，聲振寰宇。

    洛笙在所有激動上頭的人中間，宛如一個BUG般的存在，既不激動，也不為秦王感到有多高興，甚至看到他志得意滿的臉，只覺得一陣陣的心寒恐懼。

    她如同一個想要在監控頭下偷懶的社畜一樣，藉着自己還蓋著頭巾，乾脆在無數聲“萬歲”中，和鐺鐺鐺磕頭的聲音裡兩眼一閉，當自己還暈厥未醒。

    秦王這一生再也沒有如這一天般的志得意滿，他刻意不更換自己身上的披甲，帶著點點滴滴的鮮血和染著血的佩劍緩緩走入勤政殿內。

    城中所有的官員當天晚上都是捂著耳朵瑟瑟發抖過日子，誰不知道皇宮裏正發生一場血腥的屠殺，誰勝誰負尚未可知。

    早朝的官員們一個都不敢缺席，各個都在京城裏安家，不管是哪位煞星得到了最終的勝利，他們若是缺席，只是得罪了最後的勝利者。

    臨走的時候，因不知道自己的這顆人頭還能不能平安地帶回來，有的官員給自己家小留下遺書，叮囑他們若自己出事，立刻離開京城，回老家苟活留一條命。

    有的官員和自己的數房美貌小妾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直到入宮早朝，他們仍舊膽戰心驚，互相打探著皇宮裏頭的訊息，但卻無一所獲。

    他們過去在宮中的眼線們似乎已經殞命於這個血色的夜晚，一點訊息也傳不出來。

    他們帶著絕望的情緒走進勤政殿，殿中似乎瀰漫着鐵鏽的味道，這些大臣們大多是文臣，只是心中恐懼，但卻一時猜不出這到底是什麼味道。

    直到他們聽到清脆的巴掌聲，啪——啪——啪——

    浴血的男人坐在御座之中，他整個人宛如隱藏在黑暗中，帶著金屑的陽光繚繞在他的臉上，讓他整個人宛如一尊廟堂上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