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洛笙託著腮坐在燈下，秦王站在門口看了很久。

    她的美麗，他是過了很久才意識到，這種美並不是一見傾心的絕色驚豔，她的相貌雖美，其實並不太符合秦王的愛好，缺乏讓人眼前一亮，驚豔無比的美。

    但看著她側身凝眸的身影，房間裡的燈光並不甚明亮，將她的側影模模糊糊地投到身後的白牆上，宛如夜色中飄曳的蘭花花瓣，纖長的睫毛分明清晰，而她一直蹙眉看書，偶爾像是看到了契合心意的地方，停下來細細思索，潔白的牙齒抵著豐潤的下唇，在那水紅色的唇瓣上壓出深深的牙印。

    就像是有這麼個人在身邊，自己的心會分外的篤定安寧。一如春日的細雨，並不出奇磅礴，可他知道一定會下，浸潤透一顆乾涸的心，形成波平如鏡的湖面。

    洛笙哪裏知道秦王大半夜的突然情緒大發作，恨不得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心情全倒出來。

    直到她似乎察覺到了他站在門口，剛要回頭，秦王已經一撩袍角，邁步進了屋子裏來。

    “還沒睡？”

    洛笙覺得這話問的頗親暱，她垂下頭不和秦王對視，明擺着還沒睡麼，衣服也沒換上寢衣，頭髮沒解。

    “是。”

    “在看醫書？爲了雷夫人的病？”明明那個院落是秦王親自帶她去的，這話裡卻帶著幾分生疏，倒像是洛笙自己巴巴兒趕過去的。

    “是啊。她病的不輕，所以我想多看看書，有沒有什麼好法子能緩解病情，同時對病人的身體影響不要太大。”

    見秦王身姿筆直坐在自己的屋子裏，洛笙很不自在，但還是幫秦王倒了茶，夜深人靜，雙方都寂靜無聲是最尷尬的，她想了想，問：“那位夫人是誰，我猜王爺想爭取到的人，並不是雷夫人，而是她兒子，對嗎？”

    她本不覺得秦王會直接回答問題，誰知秦王竟像是很有談興，細細說來：“樣式雷自前朝便是營造司的人，雷家這一系世世代代專司營造，皇宮大內也好，宮外的皇家寺院和雁慈寺都是雷家的作為，我雖不知他們家到底是犯了什麼錯，纔會被先帝直接從京中趕出去，但他們這一家的作用，不可小覷。”

    洛笙立刻悟了出來：“王爺您是想知道……”

    想知道京城內外是否藏有密道，那個所謂前朝燕氏皇族的寶藏到底在哪兒？畢竟作為營造大家，想必京城和皇城內外的很多地道秘辛，他們會代代相傳。

    秦王點頭說：“不錯。”

    兩人都沒把話說出來，但四目相對，彼此心知肚明。

    洛笙垂頭想了想，說：“那我更要努力幫王爺一把了，希望王爺早日實現畢生心願，那時候——”

    秦王心中怦然一動，看著燈下她低著頭，幾縷亂髮拂亂如玉的面頰，那香軟的臉蛋近在咫尺。

    “那時候又怎麼樣？”秦王很感興趣地問，聲線很低，洛笙聽得脊椎上竄起一條火線，這就是真真正正的大提琴般華麗的音色吧。

    “那時候希望王爺能恩准我回家，我和我的家人一定在家鄉給王爺立下一個長生牌位，天天為王爺祈禱。”

    她雙眸湛然若水，望著秦王的神態自然大方，並沒有一點點的兒女私情的意思，秦王一怔，終於說：“你先把樣式雷收羅過來，其他的本王再想一想。”

    他起身匆匆走了，洛笙側頭看了一會兒，才關門睡覺。

    她覺得秦王簡直把她當一頭辛勤拉磨的驢子，在驢腦門上掛了一長串胡蘿蔔，讓驢誤以為一定能獲得最美好的結果。

    第二天她還是開了一份方子，找秦王要了錢，親自去藥鋪買了三服藥，然後做好完全的防護準備，慢慢走到雷家的院子裡。

    雷洛正蹲坐在院子裡的一條長凳上俯身幹活兒，他那認真的模樣，有點兒像現代的健身房裏在揮汗如雨地用划船機。

    洛笙站著門口看了一會兒，才敲敲木門說：“雷先生，我來了。”

    雷洛確實沒想到這個小姑娘還能再上門。

    左鄰右舍的知道他娘得了癆病，都紛紛退避三舍，和他家對門的院子，甚至直接把相對的那扇門給封死，重新從另一頭打了一個洞出入，那個新的洞還沒裝上門的時候，有人笑話鄰居家出入竄狗洞。

    那人家就很心有餘悸地說：“寧可鑽狗洞，總也把這條命給留下了！？”

    其實雷洛一手木工活兒，又擅長營造南北兩邊各式的房子，若是沒有他孃的事情，附近可乾的活兒實在很多。

    不過他娘一病，一切都成空，連帶著他都成了惹人厭惡的病氣來源。

    陽光下，少女黑髮挽成簡單的髮髻，甚至沒有戴任何的裝飾品，烏油油的一把好頭髮，在光線下幾乎是閃閃發亮。而她的防護方式，也不過是戴了一層有長紗的帷帽，風吹得那如濃霧浮雲般的紗飄飄搖搖，給她身上籠了一層宛如姑射仙子的氣息。

    “你真過來了？”

    “是啊，我昨天說過的，一定會來。”

    說著，洛笙走進院子，好奇地打量雷洛在幹嘛，他竟將木料先炮製一番，然後用雕刀細細刻製出五官，粗看上去，這是一個濃眉大眼的漂亮小孩兒。

    “這……”洛笙看了他一眼，心說從某種角度來說，雷洛也算是對他母親言聽計從了。

    他娘想要個孫子，他就給她雕一個孫子。

    也不知道該感動他的孝順，還是直接說一句，您就別再費勁了，您的娘想要的是能哭能笑滿地亂竄的真孩子。

    雷洛像是知道洛笙在想什麼，淡淡說：“我和我娘不過是靠著老本坐吃山空，哪裏有錢娶一個媳婦，還要生孩子養孩子？我知道我娘不喜歡，可除了這個，我也不知該做什麼給她了。”

    他低垂著濃黑如牛睫毛般的長睫，樣子看上去有幾分可憐。

    “我幫雷嬸子熬藥，她一定能慢慢好起來的。”洛笙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好，只好直截了當做點實事。

    雷洛看到她認真燃起爐子，然後篩一遍井水，開始蹲在小爐子邊熬藥，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泛着一層淡金色的光。

    像是明燦燦的光終於照進這個被遺忘的院落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