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一片肅然，漫天都是白幡，把本就滴水成冰的冬天變成冰天雪地的一個大窟窿。

    皇帝的運氣相當不錯，原本漠北蠻族正將京師團團圍住，皇帝雖處變不驚，已經一聲令下，將南北兩地的軍隊一律回撤，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正在焦急時，卻於一夜，守城大軍突然發現，城牆外遊蕩如幽靈的蠻族們在一夜之間竟然悉數消失。

    皇帝自然派人去探查情況，得到的訊息是，烏術勒大汗遇襲受傷，因傷情過重而離世。

    這襲擊竟是中原的刺客所為。

    一聽說這個訊息，皇帝的眉頭緊鎖，更加忐忑不安：“竟是中原人所為？如是如此，那蠻族該不會舉國之力進攻我中原，為烏術勒汗王報仇吧？”

    閣中大臣們面面相覷看了一眼，常年跟隨太子的一個老臣子說：“陛下，應該不會的。聽說烏術勒汗王一共有八個兒子，其中有領兵作戰之能的，便是那拓王子和雲都王子二人。如今帶著蠻族在我京師附近燒殺劫掠的是二王子那拓。他立刻返回，也不只是爲了給汗王服喪。而是爲了爭奪汗王之位。如果雲都不和那拓爭奪，那麼他們立刻南下的可能性還是有的。但我聽說，那雲都王子對汗王之位也是勢在必得，既然如此，兩虎相爭必有一斗。”

    另一個老臣子點頭說：“不錯，陛下，尤其是漠北十八部也並非鐵板一塊，部族和部族間矛盾頗多，趁著烏術勒汗王過世，這些部族說不定會起紛爭，趁亂奪權。”

    “陛下，大事當前，國喪理應從簡，儘快登基為上。”

    大臣們的意思，皇帝自然是很清楚的。如今秦王蹤跡全無，他手頭領著一支極強大的軍隊，而自己雖從很早之前便身為太子，輔助監國。

    但在軍務大事上的經驗並不多，甚至不如秦王豐富。

    大行皇帝的棺槨停在太和殿正殿門前，無數白幡架設，水陸道場為皇帝送行，宮中上下，皇后早亡，嬪妃們一個不漏，各個披麻戴孝，在祭壇前哀哭聲震天。

    其實再傷心，哭多了也就這麼個事兒，眼淚沒了怎麼辦？嬪妃們都有各自的辦法，掐胳膊都是最簡單的，更厲害些的，譬如擦蒜汁，抹醒鼻水，都是方法。

    太子妃一早起來，已經做好了披麻戴孝的全套裝扮，身為太子正妻，在這樣大的場合能夠露面，對她來說是莫大的榮光。一早起來，太子妃便對著鏡子仔細端凝，滿頭銀器都精緻漂亮，襯得她這張清水臉蛋也多了幾分悽美。

    楚瑤很快過來了，懷孕後期，一天肚子一個變化，她如今的肚子隆起更甚，行動多有不便。

    但她依舊將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有句話說得好，要想俏一身孝，一身雪白喪服的楚瑤容色豔麗中透著悽迷和可憐，讓人看了就心生憐惜。

    她看了看太子妃的臉，低聲說：“娘娘不在眼圈上稍微做些手腳嗎？”

    太子妃正在犯愁，她一向是直腸子直脾氣，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極不擅長偽裝。

    她本人對大行皇帝並沒有太多的感情，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嚎啕大哭，確實有很大的難度。太子妃很擔心需要哭的時候，自己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到時候就醜大發了。

    楚瑤微微一笑，說：“這法子很容易，娘娘你別動，我給你添上一筆就成。”

    太子妃一動不動，楚瑤湊近看她，這人的面板真是好，就像是沒有外皮的桃子，豐盈白皙，一看從小到大就嬌生慣養，和洛笙一樣。從沒吃過苦，也不知道別人的苦痛。

    她蘸取一點點胭脂，小心翼翼地在太子妃的眼圈周圍塗抹，太子妃的面板白，這樣一化妝，她便顯出泫然若泣的模樣。

    太子妃往鏡中一看，自己也滿意極了，這樣走出去，任誰都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楚瑤，你真好。”太子妃誠心誠意地讚美她。楚瑤這女孩兒，不但長得好看，心地還無比善良，從不曾展露一絲一毫的嫉妒任性，永遠都是善解人意，體貼妥當的。

    太子身邊的女人，只有她一個，有格局，有氣質。太子妃覺得她真是極好的人。

    楚瑤也微微一笑，說：“爲了娘娘好，我是什麼都肯做的。”

    太子妃感激得眼圈都紅了，這一次是發自肺腑。

    隨著司禮監冷冰冰的聲音，所有人或站起，或再又跪下，跟著號子一樣嘶吼哭嚎，彷彿整個宮殿裡數萬個人一起死了爸爸。

    楚瑤哭的很巧妙，所有人一起哭的時候，她就低垂著臉，裝出心如死灰的模樣。

    若說一開始，她還有幾分害怕，如今時過境遷，她對大行皇帝那一點愧疚已經消弭無蹤。

    當初雖然是她動了手，但若不是大行皇帝意圖冒犯她，她也不會嚇壞了反抗。

    等到後半程，大部分人都累了，哭的有氣無力的，乾嚎幾嗓子也沒眼淚，這時楚瑤就開始發力。

    她眼眶通紅，淚珠兒蓄滿眼眶，隨著她一次次磕頭，透明的淚珠不斷砸在地上。

    尚未登基的皇帝在最前面的位置，楚瑤如今身份未明，但皇帝還是給了她一個非常醒目的位置，讓她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哭得明明白白。

    見皇帝似乎有意無意朝自己這邊看，楚瑤哭得更加真情實感，嗓子都哭劈叉了。

    眾多內外命婦和朝中大臣不過隔著一條長長的幔帳，各自在兩邊瘋狂大哭。彷彿一場無聲的比賽，哪邊輸了，未來數十年都抬不起頭，畢竟死一個皇帝也不是常有的事兒。

    場子想找回來並不容易。

    太子殿下中間起身休息，過來對著楚瑤噓寒問暖，楚瑤感激不盡，卻悄悄叮囑太子：“您去看看太子妃吧，她爹孃也在入宮哭喪的名單裡吧？”

    這話提醒得極妥當，太子不看僧麵看佛麵。他過去最煩自己後院的女子不分青紅皁白就吃醋。

    其實有些女人，他娶回家，放在後院，不少吃不少喝，不過是爲着她背後的母族權力。

    這些人怎麼不明白？

    現在有了楚瑤，太子簡直是將楚瑤引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