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驚愕回頭，月色下，霞黛的臉色變成了一種近乎透明的青色。她滿頭黑髮如中原人一樣披下，如黑色的溫柔的湖水。

    她穿著一身樸素的袍子，喬裝改成一個年輕的男孩子，可她的身材如柔柳，看上去仍舊是一個溫柔美麗的江南姑娘。

    她的嘴唇顫抖，身體抽搐著，在她的心口正中，扎著一根羽箭，長箭穿心而過，透過了她薄薄的身體，並在背後露出了箭尖。

    鮮血先凝固了片刻，才歡快地從她的身上流淌而下，彷彿唱著歌，瞬間在地上整合了一塊湖泊。

    洛笙伸手去捂那傷口，但怎麼來得及？

    她是大夫，明明是現代社會裏已經小有名氣的一個大夫，有人專門託人請她看病，她的名氣越來越顯，可是一個大夫，救得了病，救不了命。

    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世界裏，她努力救人的速度，根本趕不上這些人殺人的速度。

    她站起身抱住軟下來的霞黛的身體，她軟在她的懷裏，鮮血染紅了她的雙手，她的衣服和臉。

    她剛纔還在和霞黛聊天，她想把在這裏認識的好朋友帶回家。親手做麻小給她吃。

    身後有馬匹的悲鳴，有無數士兵捲過山崗，最前面的男人，一頭黑色的長髮宛如黑色的火焰。

    他手中是兩把雪白鋒利的彎刀，雲都王子是漠北最神勇的戰士，創造過以一敵百的記錄，是天神蓋因祝福過的戰神。

    幾個中原士兵在他的彎刀下潰不成軍，手和腳都被砍下來，嘶吼哀嚎聲在耳邊再次響起。

    洛笙一眼就看出，這幾個士兵也沒救了。

    他們統統都沒救了。

    眼淚從她的眼眶中不斷落下，透明的飽滿的淚水，在血泊裡相聚，也被染成淡紅色。

    洛笙不斷顫抖著。

    雲都一步步靠近，長刀滴血，鋒利冰涼的刀鋒壓在她的脖子上。

    一時間，洛笙心如死灰。

    她真的好累，這一生，她曾經在酷熱寒冬裡早起讀書，深夜背書，爲了提升分數考上她理想中的大學不斷努力。

    可一場車禍就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她的努力成了鏡花水月。

    而如今她到了這個陌生而冰冷的世界，她抱不住霞黛了，緩緩和她一起坐在地上，那長刀在她的脖子上滑出一道狹長深邃的傷口，鮮血立刻流出，她似乎感覺不到痛苦，只是靜靜地抱著霞黛。

    剛纔還是一個天真的女孩，還想嚐嚐麻小，舔著嘴唇的樣子是那麼可愛。

    現在她已經在自己的懷裏斷了氣，成爲了一具屍體。

    洛笙整個人都在顫抖，如篩糠一樣。

    她茫然地想，自從來了這個世界以來，她一直很努力。

    努力活下去，努力對抗屬於自己的命運。

    努力和這個世界的天道，也就是作者的意圖對抗。

    可她還是要眼睜睜地看到這個世界燃起戰火，一時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

    江南繁華，即將化為斷壁殘垣。

    在這個可怕的天道面前，是否個人的努力一點意義都沒有？

    死了這麼多人，不過是造物者的一念之差。

    她是誰？她在哪兒?她以為她寫下的一行字真的代表了什麼，她知道嗎？她真的知道嗎？

    雲都的眼睛裏蒙上了一層水汽，他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妹妹，心口插著羽箭，這是中原士兵用的長箭。

    都是洛笙這個女人犯的錯。

    他再次揚起彎刀，宛如死神的鐮刀，雪光一閃，即將砍斷洛笙的脖子，而風聲起，洛笙不躲不避，她已經很累了。累到渾身沒有力氣，只想順應這個可怕的命運。

    死去吧，離開這裏。

    不管去哪裏都好。

    她不想再面對這個世界了。

    長劍閃過，從另一個男人的手中投擲而出，堪堪打落了雲都的彎刀。

    “洛笙！？”是秦王的聲音。

    洛笙回頭看去，大當家和秦王在一起，他們身後，小猴子侯暮白一身玄色緊身夜行衣，也持著長劍。

    秦王上一次和雲都碰過麵，兩個男人立刻察覺到，彼此是生平罕見的對手。

    所以他們並沒有交手。

    雲都盯著洛笙看了一眼，冷冷說：“秦王殿下，這是你的女人？”

    秦王匆忙間並沒有反駁：“不錯！”

    “你的女人試圖拐走我的妹妹，霞黛公主，並且害死了她。現在我讓你的女人給我的妹妹，漠北十八部的公主償命，你有什麼話要說？”雲都一個字一個字說，話彷彿從牙縫中擠出來。

    秦王單手解開長長的漆黑斗篷，冷冷說：“我的女人給你的妹妹賠命？那麼漠北十八部殺死掠走我朝無數女子，誰給她們賠命？是你嗎，雲都王子？”

    雲都眯著眼睛，狠狠盯著他。

    雙方不過目光一錯，已經展開了一場殊死決鬥。

    秦王的武功之好，也是在這一刻才徹底展現在三軍面前。

    眼前的雲都王子是極厲害的人物，三歲能騎馬，七歲就深入狼群全身而退，十歲的他獨自將狼王的首級砍下來帶回部族，一時歡聲雷動，成為部族第一勇士。

    他雖然很少進入中原，但在他哥哥帶兵進入中原後，他也曾輕裝簡行探視情況。

    一個人，一匹馬，已經能夠出入數萬人的軍營而不被發現。

    這樣的事情自然不能四處傳揚，引發士兵們的恐懼。

    但軍中的高階軍官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但秦王竟和他單打獨鬥而不落下風。

    長劍和雙刀互有進退，雙刀飄忽如流雲，而長劍則氣韻沉重，不失大朝風範。

    洛笙只是跪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他們來回。

    淚水從她的臉頰不斷落下。

    直到雙方已經過了百餘回合，但秦王和雲都互有傷勢，秦王的小腿中了一刀，雲都的肩膀也被砍傷，鮮血直流。

    不遠處，突然有軍號響起，有無數聲音。

    就像是地底深處的隱雷。

    “雲都王子！”

    “王子！我們趕緊回去吧？”

    “殿下，小心玉體！”

    雙方都有休止的意思，終於長劍和彎刀分開，兩人的臉色都是蒼白如雪。雲都轉身走向洛笙，在秦王警惕護送下，他彎腰抱起妹妹，一滴淚從他眼眶落下，滴在乾枯的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