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飄搖的宮殿，四面都是雕樑畫棟，無數宮女和內監匍匐於地面動也不動，如同暗夜裏的一道道雕塑。

    而那高大的雕花床，四面都是繁複華麗的花紋，還嵌著螺鈿珠寶，掛著精緻的鮫紗帳子。

    若不進宮，洛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原來這世上有人住的地方這樣靡麗。

    一想到村子裏的那些農民，爲了生活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汗珠子砸在土裏成八伴兒，一年到頭能夠攢一身新衣裳過年的時候換上，就已經是非常好的豐年光景。

    她突然生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憤慨。

    但洛笙也知道，自己這種憤慨毫無用處，因為她不過是在原本的世界裏已經喪掉性命，在這個世界苟延殘喘，夾縫中求生存的倒黴蛋罷了。

    “還不快給娘娘看病？”那內監見洛笙還愣著，便呵斥她說道。

    洛笙趕緊起身坐到床邊。

    一旁的內侍又皺起細長的眉毛，他就沒見過像洛笙這樣舉止失當的醫女。

    不過娘娘鳳體要緊，也沒時間挑剔那麼多。

    洛笙坐在床邊搭脈，立刻察覺到淑妃的身體情況不太妙，顯然有中毒的跡象。

    她又伸手翻了翻淑妃的眼皮，果然眼皮上有一層紅霧般的東西，她低聲說：“娘娘體內應該是有毒素。”

    內監一怔，立刻說：“茲事體大，此事姑娘可確定？”

    洛笙看了秦王一眼，秦王本想離間淑妃和太子之間的關係，他們之間的關係本就不好，太子對淑妃保持著極表面的恭謹。

    而淑妃是皇帝晚年的寵妃，皇帝既把她當做晚年的解語花，也把她當自己女兒寵愛，因此淑妃的脾氣雖驕縱，卻也天真，過去秦王探過幾次口風，淑妃都懵懵懂懂應對，似乎對太子並沒有太多的想法。

    她作為一代寵妃，竟然從沒仔細考慮過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若真是個男孩兒，她又可以籌謀些什麼。

    當秦王以言語撩撥淑妃，希望她多想一些，淑妃當時居然笑著說：“反正將來這江山是太子殿下的。我生男孩兒生女孩兒不都一樣？反正生個公主，等她將來出嫁了，也能把我接出宮享福去。”

    本朝宗法，若妃子無孕，大行皇帝西去後，就全部送到城郊的皇寺裡修行，為先皇祈福。

    若有孕者，則可留在宮中。若生了皇子，將來建府可接母妃出宮養老。

    若生了公主，出嫁後自會修建公主府，也可將母妃接出去享福。

    就出宮享福這一點來說，確實只要生下一兒半女，活到成年後就行，是男是女並無分別。

    秦王沒想到淑妃竟如此天真，不過他有耐心，時不時在淑妃面前說上幾句，漸漸在淑妃心底種下疑心病的種子。

    這一回淑妃可不就是疑心病犯了嗎？

    不過秦王並沒有對淑妃動過手，如今宮中他的勢力並不強，不過是有幾個傳遞訊息的內應罷了。

    他也看不上淑妃和她即將出生的孩子，淑妃這麼蠢笨，她生的孩子哪怕繼承大統，自己也能把他從皇位上薅下來。

    只是秦王沒想到，這皇宮大內裡竟真有人下手害淑妃，這可就妙極了。

    洛笙點頭說：“我自然可以確定，公公你看，淑妃娘娘的眼皮上的痕跡，就是她中毒的證明。你再看娘娘的手指甲，這一片沒有染鳳仙花，所以更明顯，指甲上有豎痕。”

    淑妃微微醒轉，說：“什麼意思，你給本宮說明白了。”

    洛笙說：“娘娘應該是中毒了，而且絕不是今天中毒，娘娘身上的毒有一陣子了。積少成多，累計至今這才發作了。”

    “什麼？”淑妃花容失色，她飛快地瞥了秦王一眼。

    秦王過去總是叮囑自己，說深宮內人心如鬼蜮，讓她一定多加小心，存一分提防之心。

    可淑妃過去並沒放在心上。年輕一代的女子，除了自己，沒有位份更高的嬪妃了。而和自己位份相仿的嬪妃，各個都老邁腐朽，只知道在小佛堂裡唸經打坐，吃齋修福，一個個都跟尊佛似的。

    淑妃不覺得她們會害人。

    可是現在她肚腹內如刀攪，痛的淚汪汪。她抓著洛笙的手說：“你一定要救救我，我，我肚子裡的孩子不可以有事的。”

    洛笙額頭沁著汗珠，她點頭說：“娘娘您放心，你不會有事情的。我一定竭盡全力。”

    秦王又看了洛笙一眼。

    其實宮裏頭的太醫們治病是很有講究的。他們生怕落下什麼罪責，看病診斷，說的話都模稜兩可，圓滑可脫。哪有如洛笙這樣實誠的？

    她說淑妃一定沒事，可若淑妃流產了，難保不會洩憤於她，送她三十板子都是輕的。

    不過洛笙是秦王下一盤大棋的一個棋子罷了，他雖覺得她笨得很，也懶得當著淑妃的麵提點她。

    洛笙飛快開出藥方，讓內監找一個可信的地方抓藥回來，秦王點點頭說：“茲事體大，這藥還是娘娘的心腹親自去抓為妙。”

    內監匆匆帶上腰牌出去了。

    洛笙則取出銀針，扶著淑妃起身，在她身上的幾處穴道扎針，過了一盞茶功夫，淑妃身上果然舒服多了。

    等洛笙扎針完畢，那內監也帶著藥回來了，順便還帶了藥吊子和爐子。

    洛笙親自煎藥，煎好藥送給淑妃服用。

    淑妃一聞那藥味腥臭無比，就噁心不想喝，洛笙忙說：“娘娘，您喝了這藥才能把毒吐出去，若拖延太久，對身體不好的。”

    淑妃聽洛笙這麼說，只要咬著嘴唇屏息喝了下去。

    沒多久，她就覺得胸腔內一片翻江倒海，宛如有什麼東西興風作浪，她來不及等宮婢拿來唾盆，就直接吐在床邊。

    只見她吐的東西烏黑腥臭，極其可怖。

    幾個宮婢忙扶著淑妃，把她身下的髒污地方換新的被褥枕頭，她虛弱地躺回迎枕上，問：“我這是好了嗎？”

    洛笙搖頭說：“娘娘的毒沒有全排出來，我如今把娘娘的血止住了，疼也應該緩解了。但要全部排出，大概需要三四天的功夫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