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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路遇老千

    林俊本人,在歷史上並不算太出名。

    之所以方唐鏡突然記了起來,還是與赫赫有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公公有關。

    方唐鏡記得懷恩公公的傳記裡,曾經有過一次被憤怒的成化皇帝用硯臺砸傷,事情的起因就是因為一位叫林俊的刑部員外郎林大人。

    具體事情傳記中並沒有說清楚,似乎是林大人上疏死諫,言辭之犀利激烈直接惹得皇帝暴怒,當場將林俊關進天牢。

    由於奏摺裡還彈劾了權奸梁芳,於是梁芳便火上澆油,指使錦衣衛鎮撫司大肆構陷。

    本就覺得不解氣的皇帝得到鎮撫司呈上的“罪狀”,更怒,便要將林俊吃飯家伙咔嚓掉。

    而向以剛正聞名的懷恩公公卻是數次力勸氣頭上的皇帝無罪釋放林俊。

    結果當然是惹得皇帝暴跳如雷,大罵懷恩胳膊往外拐,順手抄起硯臺狠砸懷恩。

    當然,懷思公公雖被砸傷,卻仍是強硬堅持。

    先是大罵鎮撫司:“膽敢幫梁芳構陷林俊的,林俊若死,你們誰也別想活。”

    接著懷恩稱病不再任事也要保下林俊,成化皇帝無奈只得釋放林俊。

    事在《明史.宦官傳》裡有著重記載。

    表面上是宮廷鬥爭,實際是成化末年廢太子和保太子兩派撕破臉皮的一個標誌性事件。

    如此大事,方唐鏡怎麼可能不記得。

    所以一聽到林俊這個名字,自然而然便想了起來。

    當然,現在林俊還是刑部主事,並沒有升員外郎。

    要知道,成化皇帝乃是公認的一團和氣,雖有些昏庸,但有一點卻是上下一致公認的好處——不好殺人。

    這位林俊林大人卻有辦法激得皇帝不惜破例,可見其骨子裏極為剛烈。

    就在方唐鏡回想記憶的時候,林主事也開始了審案。

    事情並不複雜。

    老者之前來典當物品,就在要成交的時候,遇到鄰居來找,說是老人外地做生意的兒子捎來一個包裹給他。

    鄰居交給他包裹後便離開了。

    老者開啟包裹,內裡有一封書信和一錠銀元寶。

    老者不識字,便請當鋪朝奉幫念。

    兒子信中說在外做生意頗為順利,賺了不少錢,要藉着這個勢頭繼續賺上一筆,今年便不回家過年了,寄上銀子十兩給家裏過年,保重云云。

    老者有了銀子,自然不會再典當東西,但十兩銀子不是小數,也不放心使用,便請當鋪幫自己絞一些邊角碎銀子日常使用。

    當鋪也答應了下來,鉸銀子之前照例用秤一秤,結果竟然發覺,這銀錠並非信上說的十兩,足足接近十二兩。

    朝奉一時貪心,便偷偷用一錠十兩的銀子換掉了老者的銀錠。

    鉸完銀子後,老者出門。

    朝奉自然是得意地把玩這錠白銀。

    但他畢竟江湖經驗豐富,把玩了一會,便覺得手感不對,忙剪開來看,原來內裡竟然是灌了鉛的。

    頓時便氣急敗壞地將追將出去,所幸老者也並未走遠,不一會就追到,又扭了回來,老者不依,正吵鬧著要見官。

    大腹便便的朝奉跪在地上,甚是吃力。

    拿著一錠剪成兩半的銀子,覺得自己昧下了假銀,義憤填膺。

    聽了朝奉的話,眾人鬨笑,若真是如此,可真是強盜遇到了騙子,很是活該。

    老者跪在地上,雙手將書信和銀子高高舉過頭頂,哭訴道:

    “青天大老爺,小老兒王老實,乃是三元街人氏,素來奉公守法,從不做那腌臢事,這銀子實是小老兒犬子所寄,那錠灌了鉛的銀子,小老兒見都不曾見過。

    再說了,若是小老兒騙了銀兩,如何不逃走,反在這裏等著被人抓麼?冤枉啊!請青天大老爺作主啊!”

    王老實滿面塵霜,身子瘦如枯枝,與那肥腸腦滿母豬腰身的朝奉乃是兩個極端。

    看到老者便能令人聯想到這個世上處處在鬧著饑荒。

    看到朝奉便能令人聯想到這世上為何會鬧饑荒的原因。

    當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兩人之間誰是誰非卻是難下定論。

    不過王老實有一句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如果他騙了銀兩,為何不逃走,反在這附近晃悠購物,等著被人抓麼?這完全不合常理。

    林主事接過書信看了一遍,便派人找來里正。

    從里正口裏確認了王老實平時確實為人老實本分,家境貧寒,確有一兒子在外地經商。

    里正又親口指認這家“錠典典當”時常有店大欺客,放印子錢以次充好等等劣跡。

    這下林大人便心裏有數了。

    又問朝奉道:“汝言此老騙銀,可有證據?”

    朝奉道:“我店所鑄銀兩皆非十足,差了五釐方足十兩足,大人一秤便知。”

    眾人更加鄙視,這錠典典當鋪真是十足十奸商,連銀子也做手腳。

    別小看每錠銀子只扣了五釐,積少成多,也是相當可觀的數目。

    當然,這也是典當這一行的常態,決不會兌換十足十的銀子與客戶。

    這錠典當鋪每十兩裡剋扣五釐,倒也符合行規,不算特別黑心。

    林大人命人取來秤銀的戥子。

    先從當鋪裡取了一錠銀子一稱,果然與朝奉所言相當,差九釐纔夠十兩足銀。

    然後拿那兩截斷銀一稱,十一兩十三錢。

    再將老者的銀錠及碎銀攏起來一稱,不多不少,恰好是十兩整。

    “譁”的一聲,眾人大譁,數目不對,老者的銀子明顯不是當鋪裡的銀錠。

    朝奉亦是茫然,難道鑄銀子的時候良心突然發現,給了十足十的不成?

    林大人點頭,事情已經水落石出。開始宣讀判詞道:

    “很明顯,這十兩銀子不多不少,正是王老實兒子寄給他的;

    而這錠假銀,實是典當行平時欺瞞客商為惡之物。

    現本官判決如下,王老實領回十兩白兩;

    典當行朝奉欺瞞客商,強索財物,違背公秩良俗,假銀沒收,重責十棍,以儆效尤!”

    那朝奉猛然呆住,大叫“大人,錯了,你錯了,我冤枉啊!”

    林大人淡淡地道:“屢教不改,加責十棍!”

    朝奉頓時哭了,喊道:

    “大人,五城兵馬司的謝大人乃是我家東主的表連襟,打狗還要看主人啊!”

    林大人微笑道:“威脅朝廷命官,加責十棍!”

    那朝奉還要再喊什麼,已經被軍士叉在地上扒了衣服,噼噼啪啪大棍已直接掄下去。

    “啊……”朝奉鬼哭狼嚎,再也無力說些什麼有的沒的。

    “多謝青天大老爺,大老爺公侯萬代!”王老實感激涕零。

    “林大人公侯萬代”眾人十分信服,紛紛高喊。

    “各位父老,散了吧,散了……”

    行刑完畢,沒什麼熱鬧好看,人們漸漸散去。

    五城兵馬司的人開始四處巡邏。

    林大人跟在後麵,拿著個本子在記著什麼,應該是剛纔的案子罷。

    很快,當鋪門口就只剩下方唐鏡一人。

    “在下江南舉子方唐鏡,見過林大人。”方唐鏡快步走到林大人跟前,深施一禮。

    “江南舉子?”林大人吃了一驚,聽說南京纔剛剛考完,據說連禮部也纔得到那邊發過來的“鄉試錄”。

    這舉子此時就到了京城備考,如此向學心切,實是少見。

    “方相公怕是赴考的第一人了吧,可敬可佩。”比邸報還要快,不服不行。

    大部份人都會過了年再赴京趕考的,當然,年前便赴京的也不少,但至少要在家裏盤恆一段時間,處理家務,才能赴京。

    所謂金舉人銀進士不是沒有道理的。

    舉人之所以讓人瘋狂,就在於一旦中了舉人,就有了官員的基本特權——不納賦稅。

    於是便會有無數人將田產戶口託名於其下,相當於借名逃稅。

    每年只需要交比原先少得多的錢糧給舉人老爺,誰會不願意。

    於是舉人往往會一夜之間多出數百上千的田產,從赤貧一躍而成鉅富的數不勝數。

    即便不屑為之,成為舉人也需在家鄉還願祭祖之類的人情往來,沒有一月半月是應酬不完的。

    象方唐鏡這樣比邸報還快的,確實是少得不得了,只有真正的書呆子纔會這樣。

    方唐鏡苦笑,你當我願意麼,若是正常情況,此時自己只怕天天醉生夢死中吧?

    “大人謬讚了,學生對大人先前的決疑佩服不已,既懲罰了奸商,又放了長線鉤上大魚,學生願隨大人一同緝拿真正的老千。”

    方唐鏡這是相當委婉的說法,意思是說林大人你的判決錯了,真正的騙子不是朝奉,而是那面相憨厚老實的王老實。

    林大人當然聽得出來這話裡的意思,頓時大吃一驚,自己判錯了麼?

    證據確鑿,事實俱在,哪裏錯了?錯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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