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三部決斷
三位尚書臉色不是很好。
任誰大半夜地從溫暖的懷抱裡跑到這冰冷的貢院,心情都不會太好的。
但國家掄才大典,且是剛剛出過一次問題的,他們還真不能不來。
來人只是報知貢院出了大事,須得三位大人親至,卻並沒有說明是什麼事。
三人心驚膽戰,以為又出了什麼大事!
上次的處分還沒有下來,現在又出事,這叫人情何以堪?叫天下人如何看南京的官員?
三人心裏叫苦,火急火燎地來到貢院,這才得知,竟然是爲了一篇文章。
三人心裏頓時勃然大怒。
三人裡年紀最老的禮部尚書周宏時,早已是很有自覺地把南京當成養老之所,閒暇時時聽聽曲,弄弄孫,然後做些有趣的運動,政事能推則推,能免則免,優哉遊哉豈不快哉?
人長了年紀,睡眠本就少,好不容易纔睡下便被人叫起,當然是一肚子的不爽。
三人裡最有想法的是都察院右都御史白史鑑,因左都御史暫缺,因而南京都察院一直是他主事,心心念唸的事情就是能調回北京都察院再續輝煌,因而上次的科場舞弊案他是下了死力氣的。
結果不知怎的,副主考的死因竟然莫名其妙的便成了自殺,而別的考生任他如何拷問,也得不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實是難倒了他。
再加上突然出了貢銀劫案,科場案就這麼稀裏糊塗地掛了起來,成了懸案。這讓他很是鬱悶。
所以一聽到貢院又出了事,他立即就又驚又喜了,上天垂憐,又給了一次機會!
可當他聽到只是一篇文章之後,頓時就怒了,如此小事,值得三位堂官親自跟一趟麼?
三人裡兵部大佬耿予最無辜,你科舉考得好不好,關我叉事咩,老夫每天忙得焦頭爛額,貢銀劫案纔剛剛消停,這屁股還沒坐暖,貢院又出事了,只不過出事就出了唄,還輪不到老夫動用大軍彈壓吧?
南京兵部尚書與其餘五部相比,尚有些實權,但有的也有限,在南京所作的也就只能算是起到各方協調的作用,真正要動用兵馬,還是要北京兵部同意才成。
且南京最精銳的兩支兵馬,守備軍和孝陵衛都不歸南京兵部管轄自行調動。
所以南京兵部只能管管地方衛所,比如劉大侉子之流倒是歸他調動。
但南京的五軍都督府還有守備府纔是直屬上司,因此管起來也很不順手。
否則也不至於剛結束的貢銀案如此巨大的油水,他們兵部分到手的才寥寥數間中等店鋪。
他倒是沒睡,正在和一幫部裡的親信還有幾名衛指揮使在飲酒,正喝得高興,就被拽到了貢院。
聽說是爲了一篇文章的事,當即無語,文章寫得再好,跟兵部有一文錢關係嗎?
“見過三位大人,下官職責所在,未能遠迎,實是不勝惶恐,事出突然,不得不請三位大人定奪,麻煩大人們了,下官先行謝罪。”朱主考隔著大門,將事情由來說了一遍。
“不麻煩,不麻煩,朱大人老成謀國,吾等又焉敢後人乎。”禮部周尚書笑容滿面。
小題大做,實是小題大做,三人心裏暗罵,不過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的,畢竟翰林們號稱“儲相”,翰林學士又是距離內閣最近的那幾人之一,這個近乎還是要套的。
白御史淡淡地道:“哦,竟如此奇文,倒是真不能不先睹為快也。”
耿予則是相當直白地說道:“‘靖倭策’?有趣有趣,耿某倒要看看,有何真知灼見,能值得咱們勞師動眾,希望不要是譁衆取寵便好。”
“聽說耿大人是雲南人?不如下官跟大人打個賭如何?”
朱大人如何聽不出三人的不滿,微微一笑,攀起了家常。
歷任兵部尚書,多多少少都帶過兵,沾有點當兵的匪氣,耿大人一聽打賭,頓時眼一亮,答道:“有意思,如何個賭法?”
“下官賭三位大人看了這篇文章,若是不動心,不同意下官的看法,便算是下官輸了,下官願在南京狀元樓請席,當面向三位大人陪罪;若是大人輸了,輸給下官一瓶‘百花蜜釀’如何?”
這個……
這個打賭朱大人輸了請客,相當破費;贏了就只得一瓶酒。
看起來虧大了。
可“百花蜜釀”乃是貢酒,民間難尋,聽說全部由雲南沐家包了,就算是有錢沒門路也是買不到的。
偏偏耿尚書是雲南人,向黔國公府求一瓶,這個面子沐家還是要給的。
這實在是一個以小博大,相當不對等的賭注嘛!
“好一個朱大人,擺明是要敲咱們的竹槓來著,好好好,若是我兩人輸了,也狀元樓上請一桌,就這麼定了!”
周部堂和白御史兩人哈哈大笑,搶著代耿尚書應了下來,這朱大人,實是值得一交。
“也罷,若真是奇文,倒也當得。”耿予也是大笑,不快之意一掃而空。
瞧瞧,人家朱翰林情商就是高,一個不大不小的賭注,三言兩語就消除了三人的不快,打通了四人之間的關係,可見人家能當上翰林學士並非無因。
接下來當然就是開始走流程,隔著小視窗看這篇“奇文”。
貢院大門內外,出現了奇特的一幕:
貢院之內。
副主考大人手持著一隻大號的“氣死風燈”燈籠,打著亮光。
主考大人雙臂伸長,將全文展開,我頂你個肺,這篇文章怎的如此之長……
後面十個白鬚老頭在巴巴的看著。
門的那一頭。
三個老頭湊在一起往裏面看。
“燈光往左一點。”
“往右一點。”
“往上一點。”
“拿穩點,不要抖,老夫看著眼花。”
朱主考和葉副主考別看手裏拿的東西不重,時間一長,著實有些吃不消。
葉副主考手裏拿的是燈籠,倒是可以換手。
可朱主考乃是兩手拉開的架勢,文人嘛,那有什麼耐力,時間稍長,就已顫抖不已。
“三位大人,能不能看快一點點,下官手臂沉重如鉛矣!”
那邊傳來一陣不耐煩的聲音。
“忍耐,忍耐,前面這兩點就夠老夫反覆揣度許久的了。”
“奇哉,怪也,著此者莫非跟咱們一樣,也是個老傢伙,否則那裏看事情能如此通透?”
“然也,吾聽說有一書生,屢敗屢考,足足考了十餘次,莫非就是那人?”
“這上面寫的什麼‘經濟戰’,果然是發前人之所未有,此法絕不可示之以人也!”
“大國利器,不戰而屈人之兵也,此等利器,絕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春秋時期,越國假意援助吳國,故意以沸水煮過之谷充當種子,導致吳國次年無收,弱越乘此攻之,輕鬆便破了強吳,可見經濟之戰實乃殺人不見血之軟刀子也。”
“何止如此,那銀山之訊息,洩露一點都會掀起莫大波瀾,此人對倭國地理竟如此清楚,非長年跟海商打交道,甚至要跟倭國之人打交道才能清楚,非道聽途說可知也。”
“噓,小聲些,小聲些,足夠倭國用五百年的銀山,若是為我大明所用,天下用度不缺也,想想都是,嘖嘖……”
“噓,周老您先別激動,別激動,照吾所看,當務之急,乃是嚴密封鎖訊息……”
“啊,吔,別抖,別抖,吾看不清也……”
朱大人實在吃不消,雙手無力放下,“不行了,換人,葉賢弟,我倆換換,輪換。”
其實打著燈籠也是蠻累的。可葉副主考能說什麼?
只能苦著臉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