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微臣附議
成化皇帝亦是在心裏嘆息不已。
其實對於毛弘張賓他們這些清流官的情況,成化皇帝多少也懂一些,還是比較同情的。
可同情歸同情,成化皇帝也並不願意跟自己的錢袋過不去。
這可不是一兩萬的小數,百萬級別的大數字,便是皇帝也是吃不消啊!
想來想去,也只能暫且委屈這些清流官了,大不了日後找些理由賜還房產給他們便好。
現在嘛,還是當以大局為重。
可眼看張賓遲遲沒有開口,又看到張賓整個人陡然蒼老了十餘歲的樣子,成化皇帝終是不忍,開口為這位兩朝老臣緩頰道:
“張卿家,募捐乃是自願,量力而為,若卿家裏有困難,亦不必為難。”
張賓還沒有說話,戴縉就已經先開口道:
“據臣所知,張大人家裏的三個兒子都已成家立業,女兒又嫁與河南官員,如今在京城裏只有他一人和兩個老僕過日子,兩進的大院,三個老朽怎能照看得過來,困難實在不少,聖上體諒張大人,微臣等人境遇還不如張大人,心中俱是感同身受,感激涕零。”
這話似在拍聖上馬屁,實則是指張大人無牽無掛,房子捐出來才顯得全身心為國盡忠。
而且著重點明瞭戴大人自己清廉更甚於張賓,自己都捐了更多的房產和俸祿,張賓你好意思?
卑鄙無恥!眾人清流心中無不大罵戴縉。
兩進的小院實在與尋常百姓無異,而且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與家人團聚吧?
張大人在老妻死後並未續絃,只兩個老僕服侍,已經很慘了,這都要落井下石!
非人哉!
不過一眾奸黨卻是心裏暗暗叫爽。
戴大人不愧是右都御史,捅刀的水平硬是要得。
木偶似的張賓終於抬了抬眼皮,似是在看小丑一般,皺眉道:
“戴大人,本官聆聽聖訓,你何德何能敢代聖人言,莫非視朝綱如無物乎?休得聒噪,否則本官不介意請了祖宗家法教訓你這狂悖之徒!”
“你……”戴縉被這義正詞嚴的一句話頂得直翻白眼,不過卻當真不敢再多說半個字。
嚴格地說起來,他剛纔插話著實可算君前失儀。
按規矩,要等臣子回答了皇上的問話後別的臣子纔可以開言。
否則你一言我一語,隨便插話,天子威嚴何存,朝會成了菜市場討價還價之所了嗎?
雖說很多時候比菜市場還要熱鬧,可規矩就是規矩,較真起來,便不容褻瀆。
戴縉只一合便敗跡,萬首輔不得不出來救場,輕咳一聲道:
“張大人,還是說正事吧。你準備樂捐幾何?”
“奇哉怪也,本官只是說了‘附議’,萬大人身為首輔,不談正事,反問我什麼樂捐之事?是何道理!?”張賓硬梆梆地頂了回去。
什麼意思?
你張賓老糊塗了吧,現在除了募捐之事,還有別的正事麼?
“張大人,要不要請御醫?”萬首輔搖頭。
“萬大人莫非得了失憶症?才急著要請御醫?自己才說過的話便忘得一乾二淨了麼?”張賓篤定無比地看著萬安。
張賓如此鎮定,反讓萬安不淡定起來……不會吧?我說過什麼?
萬首輔不能確定看向了周圍,誰沒事老是去記自己說過些什麼?
諸黨羽紛紛搖頭。
又細細回想一番,自己好象沒說過什麼出格的話。
“張大人到底想說什麼?”萬首輔沉下了臉.
“唉,病在膏肓,藥石難濟也!”張大人嘆了一口氣,提醒道:“今日所談何事?”
“當然是募捐……不,是邊餉之事。”萬安總算記起了源頭。
“然也,學生記得揚大人說還有一法,然後便提到募捐,此後大家便慷慨解囊,是也不是?”張賓問道。
“然也,難道張大人認為不該募捐乎?”萬首輔很不習慣這種審問式的談話,反客為主。
“難道萬大人忘記了麼?大人可是說過要全國加稅來解決問題的。”張賓又硬梆梆頂道。
萬首輔有些著惱,呵斥道:
“既然能有更好的方法解決,為何不用?民為國之本,難道張大人想弄得民不聊生纔開心麼?”
張賓板著一張死人臉,寸步不讓道:
“下官倒也聽說過‘士大夫與皇上共治天下’,難道萬大人想弄得官不聊生纔開心麼?”
兩人爭吵激烈,若是單單聽對話,竟然是濁流官緊緊用著清流的言語在為民請命,而流流官在拼命維護官紳的底線,可謂是顛倒了來玩,讓人一頭霧水。
萬首輔冷笑道:“當朝多數人都樂得募捐為國,怎的就你在心痛你那兩進院落?”
張賓冷冷地回道:
“萬大人慎言,下官既沒有在萬娘娘壽辰送價值萬兩的波斯八寶鑽玉金盒,也沒有在眉州置有五百頃肥田,區區幾間茅屋,若是換得大明安定,全副身家都捐了出去又有何不可?”
萬首輔怒道:“為臣子者視君後為父母,傾家蕩產孝敬又如何,至於汝所言眉州田產,純屬子虛烏有,休要以為言官便可血口噴人,大明非是法外之地!”
波斯八寶鑽玉金盒是孝敬給萬娘娘的,皇帝本人就高興得不得了;
田產什麼的,當然不會放在自己名下,萬首輔是不怕的。
張賓身為資深給事中,豈是浪得虛名,當下便回道:
“既然並非萬大人田產,想必便是隱戶虛報頂替,既如此,依律當充公歸為國有。”
萬首輔七竅生煙,簡直便要手撕了這老匹夫。
一頃地便是一百畝,五百頃便是五萬畝,你當是小數麼!
可雖然並非掛在自己名下,卻是經不起查的。
就算是查不出這麼多,只查出幾十一百頃的,自己還是虧大了。
我……去,這老匹夫看來爲了兩間破屋要玩命了。
千里為官只為財,在這個大堂裡的人,誰沒有在家鄉置田?
他就不怕成為官員公敵?
可萬大人也明白,張賓是真心光腳不怕穿鞋的。
張賓那兩間破屋能值幾個錢?連吃一餐飯的錢都不夠好不好?
與之同歸於盡,實在不值。
萬首輔黑著臉,違心地放低聲調道:
“張大人,現在談的是邊軍餉銀,不要東拉西扯,混淆視聽,土地之事稍後散朝後再查不遲,你說吧,若非樂捐,你有何良策?”
張賓頓時收起一臉的激憤,平靜地回道:
“所以下官才說‘附議’,乃是附合大人提出之看法,極贊同萬大人的主張的。”
萬首輔無奈道:
“收稅之法見效甚慢,且有些擾民,吾思前想後,覺得還是按揚大人的法子比較立竿見影。”
張賓搖頭道:“非也,下官附議者並非‘加稅’,乃是上一句。”
萬安莫名其妙,上一句?
自己除了出個加稅的方案,還有什麼上一句麼?
“哪一句?”
張賓恭敬地回答道:
“大人一開篇就定了調子,曾言‘追贓是個難度頗高的活,現在有西廠這般強力衙門掛帥,大家儘可放心,回頭我們三個老傢伙會下文催促,相信不用半年便可得到圓滿的結果。’下官便是附‘催促’這兩字之議的。”
也虧得張賓大人年紀雖大,仍是耳聰目明,一字不拉地將萬安的話複述了一遍。
萬安張大了嘴,你這老匹夫不會反應慢到如此地步吧?
這也太假太誇張了吧?
大家都談到了之後五六七八步了,你纔剛剛開始起步?
能不能找個好點的理由?
張賓一本正經地道:
“下官年紀大了,反應比不得你們年輕人,現在,下官談談幾點看法,……”
這是不好玩了,重頭再來吧?
過家家麼?
所有人的臉皮都在瘋狂地抽搐,這不是耍無賴麼?
這真的是清流官麼?
鬍子都白了,你要點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