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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禍不單行

    “微臣覺得,江南貢銀這一被劫,整個南方的大局,算是徹底的被動了。

    剛平定下來的雲貴叛亂和湖廣一帶駐紮的大軍,都將面臨斷餉缺糧之態勢,難保不出現反彈。

    出現此等突發情況,實是兵部無法預料,從王恕魏國公黃公公三人的聯名奏報來看,劫匪顯然相當熟悉國情地理,處心積慮,非一般賊子,很可能與沿海某些不臣之徒不無關係。”

    說到這裏,項忠嘆了口氣,囁嚅道:

    “這一次劫持貢銀的時機,專挑在全國鄉試期間,實在是穩準狠,確實……確實打到了朝廷的要害處……”

    成化皇帝的目光在每個人臉上巡視了一遍,狠狠拍了拍龍椅,厲聲質問:“是誰會裏通外國?”

    若沒有國內的內奸,區區一群倭寇,根本無法精確得知貢銀運送的時間路線,從而提前設伏,這一點,成化皇帝深知,即便是被劫,那也不可能讓劫匪全身而退。

    在這次貢銀劫案中,至少說明國內有一股勢力在窺視大明的江山,是白蓮邪教死灰復燃還是沿海不滿海禁的地方勢力?

    最可怕的是,一旦白蓮邪教與沿海通倭勢力結合,就必然勢力大增,從疥疾之癬上升到心頭之患的程度。

    白蓮邪教本就走的是底層路線,極難清除,一旦讓其擁有了足夠發展的資金,勢必向中上層滲透,力量急劇上升。

    想要剿滅,少則需花費幾年功夫,多則十餘年也未必能成,白蓮教生命力之頑強,實是讓人頭禿不已。

    而一旦征戰連年,又不知要折騰掉多少錢糧,損耗多少國力。

    而這一切,竟都和這看似不算太大的貢銀被劫案有關。

    偏偏這個時候,揚鼎出言道:

    “陛下,臣認為,此皆兵部無能,洩露了貢銀起運方案所致,再者兵部這些年來,兵備不整,致使遇賊不敵,五百押運兵竟不是敵一合之敵,全軍覆沒,連一個報信之人皆無,實是可恥,卑鄙,下流,有傷風化,辜負聖恩……”

    揚鼎喋喋不休,有的沒的全扣在項忠頭上,惡狠狠地爽了一把。

    成化皇帝目光落在項忠臉上,死死的盯著他。

    項忠額頭汗水唰唰地往下掉,不敢看成化皇帝,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說道:

    “揚尚書老成謀國,微臣受教,微臣……一定嚴飭兵部,徹查武備,整頓地方……”

    亡羊補牢,羊都丟了,不覺得晚了麼?

    就算整頓了又如何?黃花菜都涼了無數回了吧?

    成化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朕要知道有何對策。”

    “臣萬死,臣,臣……”項忠連忙跪伏,囁嚅著嘴唇好一會,忽然下定決心道:

    “職方司郎中劉大夏精通兵事,頗通韜略,微臣懇請陛下召之相商此事,必有所得。”

    揚鼎又及時跳了出來,斥道:

    “好你個項忠,此事何等重要,一旦洩密,勢必天下譁然,便是陛下也是下了嚴令的,你竟敢未經聖意,私自對下屬透露國之絕密,你把國事當成了兒戲麼?臣請罷黜此賊,以為天下誡!”

    揚鼎心情那個舒暢啊,項忠啊項忠,你也有今天,看老夫怎麼玩死你!

    成化皇帝沒有出聲,看著項忠,心情相當複雜。

    他不是沒想過罷黜了項忠,可罷了他,朝裡還有誰堪任這個兵部尚書?

    項忠的心性和能力其實都是毋庸置疑的。

    項忠乃是跟隨英宗,在土木堡之役中被俘的大臣之一。

    但項忠與他人不同,被俘後硬是敢冒死偷了兩匹馬跑路回大明。

    馬跑不動了,便光著腳狂奔了七日七夜纔回到大明邊關。

    以至於腳底跑爛,至今走路仍是微跛,實是忠貞不二之士。

    其後又多立邊功,尤其以平定滿俊之亂和荊湘流民為最,實是兵部尚書的不二人選。

    若是因此次貢銀案便將之罷黜,理由亦無不可,可現在朝裡有誰比他更合適?

    還是算了,不過敲打敲打還是有必要的,朕的銀子啊……

    “我沒有……陛下,微臣實是沒有啊,只是提議,提議,臣擔保劉大夏此人可堪大用,必有良策。”

    項忠心裏將揚鼎十八代祖宗問候了無數遍!

    這老貨,不就是之前給了他一點難堪麼,老子也沒刨你祖墳啊,用得著這麼不依不饒嗎?

    “咳,咳……”萬安苦笑,心裏頗為無奈,此等軍國大事,作為首輔再不拿個主意,可就真成擺設了。

    成了擺設不要緊,可丟了聖眷就大大的不妙了。

    他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貢銀丟失之後,成化皇帝大發雷霆。

    當時成化皇帝正在作畫,一幅耗時三月的“秋鶴圖”已接近收筆。

    聽到訊息後這幅畫當場就被撕得粉碎,顏料什麼的瓶瓶罐罐全都掀翻。

    連案旁一株,西洋送來的近三尺高的珍世血珊瑚都被生生打碎。

    若不是萬娘娘及時勸慰,還不知會降下多少雷霆。

    也虧得成化皇帝是個不愛殺人的性子,不要說換作太祖成祖這等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剛毅皇帝,便是他老爹英宗在世,也不知多少人要為此人頭落地。

    “陛下,老臣以為,解鈴還需繫鈴人,此事還是要著落在王恕魏國公和黃華三人身上。

    據奏摺來看,三人已將整個南直隸圍得水洩不通,雖然只是小挫了匪徒,然順著這個勢頭往下查,十有八九就能有所收穫,且再耐心等待一二。

    咱們在京裡,情況並不明朗,也惟有靜觀其變。”

    這不還是甩鍋嗎?

    “萬大人此言差矣,設我等閣臣何用?為君分憂耳,當此之時,萬大人不思進取,一昧地推諉拖延,於事何濟哉?”凡是萬安贊同的,必是次輔劉珝拿來刷聲望的。

    劉次輔正色道:

    “陛下,臣以為,此事需得派得力之人都督,為防賊人鼠竄他省,譬如賊人躥入江西,江浙一帶,因而欽差需得有王命旗牌,便宜節制地方兵權人事,以雷霆手段迅速結案,還我大明朗朗乾坤。”

    劉次輔的話聽著似乎正氣稟然,卻是無人附和。

    如此勞師動眾,效果有沒有還是未知,卻已先鬧得天下皆知,於大局無益。

    “陛下,不可啊!”刑部尚書林聰急道:“機事不密則害成也,若派出欽差,天下皆聞,從此多事矣!”

    劉珝反問道:“然則林大人以為,此事還能壓多久?”

    這……,林聰啞口無言。

    這種事,瞞是瞞不了多久的,縱然他們這裏不出紕漏,江南那邊又豈能沒有風聲傳出去?

    貢銀被劫,五百官軍全軍覆滅,倭寇躥入內地……

    這些勁爆無比的訊息用不了多久,就會傳遍天下。

    “與其被輿情左右,反不如我朝先以雷霆萬鈞之手段震攝宵小,有備則無患耳。”劉珝厲聲道。

    這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當然,反對的聲音也是有的,禮部尚書周洪謨便不同意道:

    “此乃下策也,當此之時,需得外鬆內緊,秘遣偵騎,再嚴令各地官府保密,誰若敢膽洩露訊息,嚴加查辦……”

    這完全是廢話,現在東西廠錦衣衛,南京守備,巡撫標營,孝陵衛,地方巡檢,衛所,能動用的兵力已會部動用,還用得著你這馬後炮。

    眾說紛紜,口沫橫飛……

    在座的懷恩屬於知道最多情報的,汪直每日呈報的秘折都是經過他之手傳到皇上手裏。

    這也是方唐鏡之前一直要求汪直這麼做的,畢竟若是汪直能徵取到懷恩的支援,就算只是好感,也會讓汪直在宮裏的處境有利得多,而不是隻靠皇帝和萬娘娘的聖眷。

    皇上看完秘折之後也僅傳給懷恩一人看過。

    因此這裏麵也只有他和成化皇帝兩人才知道,還有一支奇兵正在苦苦追索著匪徒。

    只是這支奇兵乃是實實在在的奇兵,由一群烏合之衆拼湊而成,成敗只能說:

    “老天爺,拜託了!”

    看著吵成一鍋粥的眾位重臣,成化皇帝腦門的血管在突突地跳,太失望了,深深的失望。

    這就是朕的肱骨之臣麼?

    ……

    東廠督公尚公公跌跌撞撞地走出乾清宮,整個人昏昏沉沉,眼前陣陣發黑。

    然而他卻是不敢露出半點恍惚之情,努力走得穩穩當當,甚至臉上還露出了點微笑。

    這是宮中,若被人看出已被皇帝厭惡,立即便有無數惡狼從暗中撲出來將他撕成碎片。

    尚公公悲憤莫名。

    他沒有覺得自己無能,如此棘手的巨案,沒有訊息也是正常的嘛!

    賊人總不會自己跑到東廠番子面前吹噓自己的犯罪經過吧?

    可該死的汪直,偏生這貨就能一天一個奏摺,他怎麼做到的?

    汪直,我與你勢不兩立,有你沒我!

    同人不同命啊,同是太監,都是手握特務機構,做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南京東廠那幫人全都是吃米田共長大的麼?怎的一點訊息也無?

    南京東廠管事太監是他的乾兒子,平日裏倒是大把銀子孝敬,可在這節骨眼上就不行了。

    再這樣下去,非給這些坑爹貨坑死不可!

    是時候展示一下東廠的實力了,不然皇爺可真要把自己當破襪子一般扔到南京種菜了。

    可怎麼展現呢?

    這是一個大問題啊!

    心裏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尚公公回到東廠緝事公房,打算親自坐鎮,非雄起一把不可!

    “呯”的一聲悶響!

    滿懷知恥後勇,雄心壯志的尚公公,剛跨進門被人撞了一個滿懷。

    本就步履蹣跚的尚公公哼都沒來得及哼上一聲,直挺挺地如一根木樁似的倒飛了出去!

    我……招誰惹誰了,這是倒黴到家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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