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兩篇範文
祭祀大典之後,方唐鏡自然就隨著齊老夫子一起回到了縣學。
齊老夫子是個治學很嚴謹的人,丁是丁,卯是卯。
雖然對方唐鏡格外的欣賞,但是他對於方唐鏡的學問還是要考較的。
所幸的是,方唐鏡早有準備,恭恭敬敬地拿出了自己準備的兩篇範文。
“學生這些日子雖然顛沛流離,卻是一日不敢稍怠,每日裏作文不綴,這是學生的兩篇拙作,請老師指教。”
第一篇是《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語出自《論語.衛靈公》,意思是擔心自己死後名字不被人稱道。
“好題目。”老夫子又想起了那日“皇恩小區奠基”植樹時的情形,想起了鳳凰臺的典故。
此時看到方唐鏡這個題目,越發堅信自己這個學生有宰相天下之志,又不由感慨道:“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難得,難得。”
他只道方唐鏡這些天奔波松江府,爲了功名之事操碎了心,百忙之餘仍不忘抽空讀書作文,如此心性,尤其的難得。
不過呢,老夫子卻對文章的內容並不抱多大的期望。
原因也很簡單,以方唐鏡前段時間的際遇,能抽出時間作文就已經很不錯了,不能苛求太多。
老夫子甚至已經想好,只要他寫得中規中矩,自己便打算大大的勉勵一番。
方唐鏡老臉微紅,不算很難得吧,自己也僅僅是抄襲而已。
老夫子往下一看,頓時就有些怔住了。
“無後世之名,聖人之所憂也。”
這破題,不能用中規中矩來形容了,總有些怪怪的,有點貶損的味道,老夫子從來沒有想過,聖人會擔心自己的身後之名?
不過不得不說,這題目破得,十分大氣堂皇,隱隱有宗師風範。
再往下看:
夫一時之名,不必有也,後世之名,不可無也。故君子不求名,而又不得不疾此乎!
夫子若曰:好名者人之恆情也。故下士求名,人亦不得以為躁,但我恨其急一時之名,而非千秋,而非千秋萬世之名耳。若君子則知所以審處於此。
以為一時之名,自我為之,而其權在人,苟我之聰明之力,注乎名未必有名,而常修已以為自立,高與下我將得而定之……
“啪!”齊老夫子重重一拍桌子。
好!好!
老夫子激動得有些不能自已,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反覆唸叨道:
“解元文章,此解元文章也!”
“未必啊未必!”方唐鏡臉上愈發的燒了起來,這篇文章他抄的乃是後世“復社”大才子陳子龍的文章。
陳子龍才氣斐然,但是方唐鏡還是記得很清楚,陳子龍最後雖然中了進士,但並沒有中過解元。
所以說老夫子激動可以理解,但說是解元文章就有些讓自己下不來臺了。
自己可是專門挑選過的,選的兩篇都是水準極高卻並不顯得太高不可攀的,跟自己現在的名聲相符合的纔是王道。
“先生過譽,學生愧不敢當……”這話方唐鏡倒是說得真心實意,沒有半點言不由衷。
老夫子也冷靜了下來,自己有些失態了,對學生讚譽太過,有拔苗助長之嫌,實非好事!
好在方唐鏡看起來不驕不躁,並沒有得意之色,實是可造之材。
方唐鏡當然不會有得意之色,夫子誇讚的又不是自己的文章,若真的把自己的文章拿出來,怕是要被夫子的唾沫當場淹沒。
第二篇是《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語出自《論語.述而篇》,字面意思是:
“如果用我,就積極行動,如果不用,就藏起來,只有我與你才能這樣啊。”
老夫子看了題目之後,微微一笑,這題目,有點意思。
題目很平平無奇,看起來難度也不大,實際上,這卻是一道陷阱題。
先看破題:
“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蓋聖人之行藏正不易規,自顏子幾之,而始可與之言矣。”
老夫子老臉笑成了一朵菊花,搖頭晃腦地道:
“妙哉,此二句明破行藏,暗破惟我與爾。可謂是一劍封喉,正得我八股文章一摑一掌血之真意也。”
這就是題目的陷阱所在,明裏是要破“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實際上真正要破的題卻是“惟我與爾是有夫”這一句。
但是要破後一句卻必須先破前兩句,這類題目,往往是考官最愛截搭的型別,極是考校考生慧眼,十分陰險。
考場論高下,一篇文章的好壞高下,單單是破題就能佔了四成。
接下來只要不出什麼忌諱的文字,這篇文章妥妥就能入選了。
所以方唐鏡這兩句破題才能得到老夫子的高度評價。
當然,接下來的內容也是不能忽略的:
故特謂之曰:畢生閱歷,只一二途以聽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窮於其際者,往往而鮮也。迨於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獨得而無與共,獨處而無與言。此意其託之……
雖然看起來並無奇峰突起之勢,然而平淡之中卻帶著淡淡的殷殷相切之意,一時間如同高山流水,夫子竟一口氣將整篇文章讀完。
掩卷,然後閉目片刻,開卷,又從頭到尾再看了一遍。
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老夫子才說道:“如此文章,你在鄉試之時必不可寫必不可寫!”
連說了兩句“必不可寫”。
方唐鏡一驚,莫非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這可是自己精心挑了半天才選出來的。
方唐鏡忙問道:“為何?”
“老夫讀書數十年,如此文章,連老夫都要細讀兩遍才能理解其中精義,若是鄉試之時,考官學問稍一不如,又或倦怠,或粗疏,且遺珠必成定局也!”
呼!方唐鏡長長舒了一口氣,原來是裝斃用邊過猛,難怪老夫子有此擔心。
不得不說,齊老夫子眼光十分毒辣,這篇文章方唐鏡選的是清初八股名家韓菼的文章。
此人是康熙十二年的會元,狀元。
一手八股文章端的是妙筆生花,皇帝曾發上諭嘉獎雲:
“……所撰制義,清雅真正,開風氣之先,為藝林楷則。”
但他在鄉試的時候,文章就真真的被刷了下來,寶珠蒙塵。
也是天命不絕,當時的主考官徐乾學檢查遺卷的時候才發現了他的文章,連讀三遍,越看越覺得微言大義深不可測,頓時大為賞識,力排眾議才取中的他。
所以齊老夫子也是連看了兩遍,終於發出如此感慨。
不過方唐鏡是毫不擔心的,他只擔心自己的文章能不能達到這篇文章一半的高度。
狀元之材,自己若有一半的文采,中鄉試應該不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