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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他做到了

    說起來,李大宗師還是很小心謹慎的,生恐重蹈了李知府的覆轍,說話留了三分餘地。

    只是,李大宗師雖然表現得十分不恥下問,但心態還是很居高臨下的。

    他有這個睥睨的自信。

    什麼叫自信?真正的自信乃是一次次正確的判斷建立起來的無匹信心。

    官場險惡,李大宗師一路走來,靠著這手神技不知擊敗了多少攔路虎,通通可他們變得了自己的墊腳石,所以,對於自己察言觀微的天賦有著迷一般的自信。

    相信除了那些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老傢伙之外,還沒有人能逃得過他的法眼。

    方唐鏡這樣血氣方剛,七情六慾都寫在臉上的小年輕,怎麼可能逃得過他犀利的鷹眼。

    但是李大宗師從來是不會把事情想得太簡單的。

    他甚至已經想好,若是方唐鏡真不是杜撰,而是真有“顏苦孔之卓”這個典故,那自己也不怕。

    還可以用體例不合為藉口,重開第三道試題。

    總而言之,絕對不可能讓方唐鏡如願以償的!

    不得不說,“顏苦孔之卓”這樣的典故實在是太生僻了。

    就連夢之隊的六位飽學才子聽到了也是面面相窺,先後搖頭,這個詞,怕是方唐鏡杜撰出來的吧?

    甚至於已經被徹底打擊到懷疑人生的李知府眼裏都出現了一絲迴光返照的跡象,他外表雖然垮了,但求生欲還是有的。

    李知府內心還在掙扎,還沒有放棄治療,一直認為自己還是可以搶救一把的,前提是擊倒方唐鏡,他的人生就可以重現光明的。

    大宗師這句問話在有心人的推動下,如同瘟疫般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傳遍整個長街,所有人都是一臉蒙圈,這是什麼典故?

    “大人,現在能不能不討論這種細節,咱們先宣佈結果可好?學生保證事後定然會登門解說此典故的出處。”方唐鏡壓低了聲音建議道。

    聽到方唐鏡的話,李知府條件反射般地顫抖了一下,先前方唐鏡也是這般說的,在自己以為十拿九穩的情況下,說完了這句話之後就開始了反擊,於是,自己就成了一個笑話。

    現在,又來?

    李知府憂心忡忡地看向李大宗師。

    還來?李大宗師微微一笑,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這一招方唐鏡用得可謂是出神入化。

    可惜,你遇到的是我,一個能夠看透別人底牌的……神一樣的男人!

    於是李大宗師一笑置之道:

    “賢侄不必有什麼顧慮,本官行事不愧天地,事無不可對人言。”

    “大人乃是一省文宗,學生為大人計,還是過後再說比較好!”方唐鏡又勸。

    李大宗師又看到了方唐鏡眼裏竭力掩飾的那抹驚惶。怫然道:

    “你把本官當成了什麼人!君子之過如日月食,過而改人,人皆敬之,本官豈是忌藥諱醫之人,速速道來,休要多言!”

    方唐鏡仰天長嘆,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也!

    難得看到方唐鏡吃癟啊!

    人間百態齊齊呈現。

    同情憐憫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心痛自家錢袋者有之,欣喜若狂者有之……

    各種語言交織,整個長街,幾乎就成了菜市場!

    深吸了一口氣,方唐鏡朗聲道:

    “回大宗師,‘顏苦孔之卓’,語出於揚子《法言.行學篇》。

    全句為‘顏不孔,雖行天下不足以為樂。’‘然亦有苦乎?’曰:‘顏苦孔之卓之至也’”

    這……

    所有的人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聲音嘎然而止……

    又過了一會,陡然發出各種各樣從喉嚨深處迸出的單音節詞。

    我……啊!呀!呃!哦!靠!頂!去!草!

    還真的有啊?

    不會是爲了圓謊隨便扯一本生僻的書來墊背的吧?

    不對,方唐鏡就算是要拉人墊背,也不應該拉揚子吧?

    方唐鏡這小王八蛋,專門坑人,毫無顧忌!

    所有人都張大了嘴,發出無聲的吶喊——這也未免太坑爹了吧?

    要知道,在文化圈裏,能稱之為“子”的,莫不都是地位崇高,開宗立派的大家啊!

    比如老子,孔子,鬼谷子,墨子,荀子,韓非子,孫子,朱子,張子……

    揚子是誰?

    大家耳熟能詳的《陋室銘》,結尾那句“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曰,何陋之有?”

    “西蜀子云”指的就是揚子。

    揚子,名揚雄,字子云,漢成帝時期蜀郡郫縣人。

    著有《法言》《太玄》等鉅著,將道家文化與儒家文化融會貫通的先驅者,大思想家。

    揚雄乃是當時的文化巨擘,推崇儒學傳承,確定了孔子為儒家最大的聖人,孔子的經典為最重要的經典。

    此舉乃是繼董仲舒推動獨尊儒術後又一儒家重大舉措。

    奠定了孔子萬世師表崇高無上的地位。

    後人贊曰:

    夫子曾雲:好名者,人之恆情也。故下士求名,人亦不得以為躁,但我恨其急一時之名。而非千秋萬世之名耳。

    是故,夫一時之名,不必有也,後世之名。不可無也。

    今揚子所為,夫子有知,當是“今看兩楹奠,當與夢時同”矣。

    揚雄一生“文學窮墳典,頭白仍著書,循善誘美人,門停問字車。”影響極為深遠,被後人譽為“漢之孔子”!

    如此人物,在儒家的地位自是不言而喻,乃是配享孔廟的先儒之一,地位崇高。

    他的《法言》《太玄》更是儒家皇皇鉅著,經典中的經典。

    方唐鏡又豈敢信口雌黃,胡亂攀附?

    這就真的坑爹了,《法言》《太玄》這等經典,按理說每個儒生都需要拜讀的。

    奈何科舉只考“四書五經”,大夥兒削尖了腦袋鑽進四書五經裡猶嫌時間不夠,哪裏有多餘的精力再去看什麼科舉之外的書籍。

    真要做學問,考上了科舉之後再鑽研也不遲啊,現在還是要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制藝(八股)方面比較重要。

    人生總是要有取捨,有輕重緩急的嘛!

    這麼一想,所有的讀書人頓時就覺得理直氣壯起來!

    咱們不是不學習,而是推遲了那麼一點點,以後,中了進士之後,我是一定會看的。

    人總是很容易輕易原諒自己的,尤其還是理由如此充分。

    咱們還沒中舉中進士,沒時間學習先賢們的思想很正常啊!

    既然自己不尷尬,尷尬的自然就是別人了。

    這個別人當然不可能是方唐鏡這麼個怪物,那麼,就只能是大宗師了!

    你大宗師就不同了,你早已功成名就,又是一省之文宗,憑什麼也這般惰學?

    《法言》《太玄》這般的儒學經典居然一問三不知?

    別人白紙黑字寫在上面,你作為主考官竟然兩眼一抹黑,這還是文宗該有的樣子麼?

    你還有什麼面目出題考校別人?

    乾脆你這個大宗師的位置換方唐鏡來做得了!

    丟人啊!連我們這些看熱鬧的都替你感到丟人!

    李大宗師面色煞白,只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呼吸!

    心絞痛發作了!

    大宗師實在很想就此如陸莫兩個手下一般暈過去算球!

    但自己一倒下,就真的再也沒有半分挽救的餘地了。

    強忍著陣陣心悸,伸手到懷裏掏出救心丸,哆嗦著放入口裏。

    偏偏顫抖的雙手完全不聽使喚,數次都將藥丸塞到了鼻孔裡。

    心跳越來越亂,眼前陣陣發黑……

    “嘩啦”的一聲,手上的茶盅終於是再拿不住,摔成了碎片。

    噗通一聲,終於有人捂著心口倒了下去。

    倒地的並非李大宗師,他最終還是以超人的毅力將藥丸送入口中,救了自己一命。

    倒地的是麥老闆,他人雖胖,心臟也足夠強大。

    但是他一直緊繃着神經在注視著李大宗師。

    整個人一直處於大起大落的超荷狀態之中。

    李大宗師摔碎的茶盅,預示著李大宗師已完全無力迴天。

    便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完了,數千兩銀子打了水漂!

    麥老闆只覺得心痛無比,全身就是一陣劇烈顫抖,整個人捂著心口就倒了下來!

    可惜他沒有聽說過“幸福是對比得來的,尤其當看到別人比你慘的時候”。

    所以他原本是不必如此看不開的!

    他應該看到,有人比他更慘。

    他輸了區區數千兩銀子就要死要活,那麼,李大宗師一世英名一朝盡喪又置於何地?

    李大宗師很想跑到茅廁裡哭暈!

    也好過在這裏受萬人瞻仰遺體般的目光煎熬,真的!

    那種欲哭無淚,想死卻不能死的心情有誰能理解?

    生不如死!

    天啊!我造了什麼孽啊!

    方唐鏡將手握成拳頭,慢慢的看向眾人,緩緩說道:

    “我贏了。”

    而這個時候,回過神來的眾人,響起了海嘯般的歡呼!

    貧不與富鬥,民不與官鬥!此乃鐵律,堅不可摧!

    古往今來,無數不信邪的人撞得頭破血流,家破人亡,竟如蚍蜉撼大樹,下場可憐,可笑,可悲!

    於是這條鐵律寫進了人的心裏,骨子裏,靈魂裡!

    但今天,這個堅不可摧的鐵律被一個最底層的平民打破!

    他,方唐鏡,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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