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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大明律法

    “依我大明禮節,秀才見官不跪,指的是四品及以下官員,秀才可以不跪。但是,三品以上的達官當面,為示朝廷尊嚴,秀才還是要跪的!”方唐鏡目光戲謔地盯著莫師爺緩緩說道:

    “太祖祖訓曰:凡百官士子,凡卑二三秩者,遇尊者行拜禮,尊者坐而受禮,有事則跪拜。”

    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透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太祖他老人家是有這個規定的,但人走茶涼,自他老人家龍馭歸天之後,歷代君王優待讀書人,一百多年過去,實際上已默許了秀才見官不跪,不論品級了。

    此時若不是方唐鏡從故紙堆裡把這條翻出來,怕是在座的人都是不知道還有這條規定!

    知府和提學官都是四品官,秀才依律是不需要跪的。

    可劉指揮按朝廷品級,卻是正牌的三品官!若按太祖他老人家的祖制,秀才亦需要跪的。

    可規定是規定,現實是現實,指揮使是武官,大明文貴武賤,秀才連四品的文官大員都不用跪,豈會跪你一介武官?!

    但律法就是律法,一字不易,更何況是太祖他老人家金口玉言?若是有心人就拿這條規定說事,你咬他不成?

    跪是不跪?

    跪了,不但是氣勢上輸了方唐鏡一頭,更顯得律法知識上又輸了一頭……

    莫師爺額上冒汗,怔在了當場。

    咦,還有這種操作?劉指揮大是興奮,重重一拍桌子,喝道:“大膽狂徒,來人……”

    又要打?剛纔的三十棍打下來,三魂已經丟了七魄,再打還有命麼?

    什麼尊嚴,面子,勝敗,全都沒有小命重要。莫樹有吧嗒一聲就跪了下來,大喊道:

    “大人,我跪,我跪,我跪了……”

    李士實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劉指揮道:“是不是該說正事了。”

    “哈哈,不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嘛。”劉指揮實在太開心了,一個武官難得有讓文官吃癟的時候,自然是要多開心一會的。

    慢悠悠的又喝了一口茶,劉指揮才接著之前的話題問了下去:

    “莫樹有,你適才所說的人證何在?”

    “‘快哉風雅集’的陸掌櫃就在外面侯著,是他報的案,請大人傳召。”莫樹有回道。

    “傳‘快哉風雅集’掌櫃陸宗風!”劉指揮使傳令。

    不多時,一位穿著紫色長衫的尖嘴猴腮小老頭走上堂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出聲道:

    “小老兒陸宗風見過諸位大老爺。”

    “你且把因何報案的經過一五一十從實道來,如有半句虛言,需知國法不容。”劉指揮使獰笑。

    “你不必心存顧慮,照實說來,凡事有我與知府大人為你作主。”李提學官從旁插了一句,不能讓人以為大局盡在劉指揮的掌控之中。

    “小人必不敢有半句假話。”陸掌櫃自然知道該怎麼說,他人老成精,與達官貴人打交道不知凡幾,哪裏會被這丘八一句話嚇住。

    “事情是這樣的。”

    “本店自二十日前,推出一個旨在廣交天下文友,給大家一個增廣見識,學習交流名家字畫的文會,文會主旨為‘辨贗品,贏真跡’,此乃我松江乃至整個江南文壇的盛事……”

    陸掌櫃不厭其煩,長篇大論,把這次文會吹成了一朵花。

    事實上,這次文會別看被方唐鏡攪黃了,之前還是頗為吸人眼球的,不但松江本地士子,周邊諸府計程車子也多有慕名而來的。

    因為這不同了一般的詩會文會,而是考查士人對文化積澱的認識,所以頗吸引了一些大家子弟,影響力不小。

    在座諸人除了劉大侉子外,不是親歷者,就是多少有所耳聞的,對這陸掌櫃的話也頗為認可。

    當此大災之後能有如此高規格的文會,足見松江文風之盛,也間接表明了松江府民生恢復之快,實是一件好事。

    更何況還吸引了來自各地計程車子,尤其是南京計程車子也多有參與,可以說,這個文會還是頗為成功的。

    “其中有十多位乃是南京來計程車子,最是堅持不懈,連續十多日雖敗不餒,今日又照例來參與文會。”

    “這些人平常倒是極守禮的,每半日尋找贗品,然後便相約了去吃花酒,直到第二日再來,從無例外。”

    陸掌櫃說到這裏,倒讓外面圍觀眾人一片笑聲,當然,也引得無數私語:

    “這些真是書生麼,怕是專門來玩尋花問柳的吧?”

    “人家是有錢人家公子少爺,玩完了字畫玩花兒,不是很正常麼?”

    “呸,我就最看不慣這些敗家玩意,仗著有兩個臭錢,了不起嗎?”

    “拉倒吧,昨兒你喝醉了灑,還說這輩子最想當的就是那種,有兩個臭錢就了不起的人!”

    陸掌櫃微微得意,他是故意的,人總是有仇富心理的,無形之中,就在眾人心裏埋下了仇視的種子。

    他的小心思自是逃不過方唐鏡的眼睛,不過他並沒有阻止陸掌櫃自賣自誇。

    陸掌櫃又繼續說道:“可今天卻不一樣,自從這小賊來了之後一切都變了!”

    陸掌櫃指向方唐鏡!

    這下莫師爺算是逮到了發揮的機會,他看向劉指揮道:

    “大人,按我大明律,案件當事人必須下堂聽審,這方唐鏡此時竟然堂而皇之的坐在大人身邊,豈不有損朝廷臉面?讓人譏笑大人不懂律法?”

    所有人都看向方唐鏡。

    方唐鏡微微一笑,道:“按我《大明侓》‘八議’中的‘議賢’之規,吾乃朝廷旌表的義民,此人不過一介白丁,不論其言是否有攀咬之嫌,在未能證明在下是罪犯之前,在下是不需要下堂的。”

    “而在實際辦案中,根據案情的需要,義民是否上堂也是有規定的,即太祖高皇帝親訂的《大浩》,其中規定由主審大人,也就是由劉大人酌情定奪,而非憑著陸掌櫃的一面之詞。”

    論起大明律,莫師爺哪裏可能是專業研究生的對手,三言兩語就啞了火。

    但是方唐鏡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以德抱怨完全不是方唐鏡的風格。

    方唐鏡又輕描淡寫地問道:

    “倒是你莫師爺,擅自打斷主審官問案程式,質疑主審大人,豈不是擾亂公堂?”

    劉指揮哪裏懂得什麼審案程式,正自對莫師爺的膽敢夾槍帶棒反問自己不爽,聽到方唐鏡的話自然又是大喜,喝道:

    “來人,掌嘴十記,給這記吃不記打的狗奴才再長長記性!”

    “慢著!”這就是有理也打無理也打了,李士實再不能坐視不理,再不出手,就要讓手下心寒了,人心一散,隊伍就不好帶了。

    李士實壓制著胸中怒意,努力平靜地對著劉指揮使道:

    “此人乃是官衙幕僚,並非案情當事人,之前又經手此案,他所言也是在陳述案情,按我大明律審案流程,亦是不可動輒責罰的!”

    劉指揮哪裏懂什麼大明律,聽李士實這麼一說,倒是沒了主意。

    “大宗師博聞強記,令人佩服,不過如此斷章取義,似是難以服眾,何不將全文公之於衆?”方唐鏡又是微微一笑道:

    “凡辦案相關人等存疑上官者,可在向上官稟明無果後,向有司衙門及御史檢舉糾察,不可當庭頂撞上官。莫師爺專司刑名,莫非不知乎?又或是明知故犯?”

    莫師爺心中一喜,這小賊終於用錯大明律了!

    莫師爺理直氣壯地說道:“吾熟讀《大明律》,豈能不知公堂規矩,所作所為,俱合條例!倒是你之前所言,出自何章何典?若是說不出來,就休要胡言亂語,反是你在擾亂公堂!”

    “莫師爺此言有理,吾輩讀書人,當行之有度,言之有據。”方唐鏡說著,就從袖子裡拿了一部大本頭出來,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面的文字說道:

    “本人所言,盡在其中,請大宗師和諸位上官過目。”

    看著那本比青磚還要厚的大本頭,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懷疑自己看錯了!

    又懷疑方唐鏡這傢伙難道是瘋子,否則如何會隨身帶著一本重達數斤的專業法律書籍!

    不過並不是《大明律》!這讓不少人心裏有了些許平衡,若真有人隨身攜帶《大明律》,恐怕真會被人視為腦子不正常!

    但莫師爺和李士實看到封面之後,卻是咯噔一下,心中涌起極不好的預感!

    沒錯,這本書不是《大明律》,卻勝過《大明律》。

    乃是太祖高皇帝親編的,《大浩》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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