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見過那樣的人，就明白我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地進到這吃人的宮裏來了。”她的微笑彷彿那年洛京河邊初見般羞澀甜美，聽雪看了許久道，奴婢也許遇到過罷。

    陛下從來都沒有食言過。

    錦美人想，他說帶我入宮、給我衣食無憂的生活，他做到了。

    他現在還說要送給雲妃一匹臨駰的寶馬，也做到了。

    寵臣祝南弦也沒有的馬，就那麼輕易送給了南楚來的妃子。

    聽聞那馬喚作妃妃，是陛下親口提的，純金子打的馬牌掛在馬廄，上面鐫刻著一個宋字。

    錦美人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的馬，比她入宮那天乘坐的白馬更加神駿。

    “聽說陛下帶著您在宮道上縱馬呢!”青黛很誇張地說，“可是小姐，珍獸苑那麼多寶馬，為何陛下與您共騎呢?”

    宋雲初睜著眼睛說瞎話，絲毫也不臉紅：“陛下不會騎馬，喊我教他呢!”

    青黛捂著嘴笑了幾聲，天真地問：“那陛下學會沒有?”

    宋雲初點點頭：“有我這樣的名師，自然是一點就通了。”

    她這話說得大言不慚，青黛邊笑邊說，“小姐什麼時候也教教我?”

    宋雲初於是搖頭：“你這小丫頭騎什麼馬，皮嬌肉嫩的，仔細磨壞了。”

    “那臨人，是不是騎馬特別厲害?”青黛好奇問，“我聽說那裏的姑娘也都是馬背上長大的。”

    宋雲初朝她招招手，青黛便附耳過去。

    渾邪到得大夏第二日，便被響亮的唱曲兒聲給叫醒了。

    他睡得渾渾噩噩，宋雲初一身男裝裹著白狐皮子做的披風站在跟前，身側浩浩蕩蕩一隊胭脂抹粉的戲子，張口就是他聽也聽不懂的大夏戲詞，還有金戈鐵馬的兇悍之氣。

    渾邪捂著耳朵爬起來，宋雲初抱臂安靜站在人群最前，微笑跟他招呼：“大人，入了鄉該隨俗，陛下政務繁忙，叫我來作嚮導。”

    “那那那這些人，來幹嘛?”渾邪皺著眉頭揮手，叫他們退下，“這就是大夏的待客之道嗎?”

    宋雲初抬了抬手，歌樂聲止，那些她請來的戲子魚貫出了渾邪下榻的驛館，安靜又整齊，訓練有素，只留下一個穿宮服的小太監，低著頭在邊上孤零零站著。

    “昨日集英殿宴會，我見大人身隨舞動，今天想要給大人欣賞一下本朝的琿戲。”宋雲初微笑道，“已至三更，在下陪大人用飯罷。”

    宋雲初自然地落座，氣度好似身在九重宮闕，儀態從容。

    渾邪在屏風後頭洗面漱齒，都怕自己聲音太大驚擾到宋雲初，差點把牙粉吞嚥下去。

    他想不通，就算是宋雲初少時才名在外，但現在是妃子之名，為何大夏皇帝會派她前來。

    小蓼給他拍了拍背止咳，渾邪抹了一把臉大步走出去，清粥小菜和幾道不見油星的白切肉片端在桌上，發著騰騰熱氣。

    臨駰人一日三餐都要吃肉，一日之計在於晨，早晨吃肉能讓他們精神豐沛一整天，所以宋雲初叫人臨時做了肉。

    渾邪詫異地看了宋雲初一眼，宋雲初已經不客氣地舉筷，這頭一筷下去就是薄如蟬翼的晶瑩肉片，筷頭一轉，輕巧落到了渾邪空空的盤中。

    “雲妃娘娘……”渾邪看不懂宋雲初為何要給自己夾菜，他絞盡腦汁擠出一句話，“這便是你們漢人所說的，母儀天下?”

    “噗。”渾邪耳朵靈敏，聽到那小太監笑了一聲，宋雲初也笑了起來，眼睛亮晶晶地彎起來。

    “渾邪大人跟人說，風儀秀整，琳琅珠玉是我，我很感激。只是這母儀天下不能夠亂用，看來大人的漢話還有精益的地方。

    渾邪問：“我從前也跟使團來過大夏，那時的渾邪還是我的父親，我們一起到集英殿上見皇帝，皇后就坐在他邊上，人們都說她是母儀天下。你是大夏皇帝的妃子，為什麼不是母儀天下?”

    “只有他身邊位子最尊貴的女人可以用這個詞。”宋雲初說，“我並不最尊貴的那位。”

    “你很漂亮，比臨駰所有的女人都好看。”渾邪說，“你知道嗎，在臨駰，女人是貨品，三十匹馬可以換一個部落裡最美的女人，男人的地位尊貴，我們的單于可以繼承先汗的遺產，包括女人，你生得好看，在臨駰是珍珠一樣的。”

    “那你來大夏，有沒有帶女人?”宋雲初靜靜凝視著渾邪，外族人高鼻深目看起來非常的深邃，其實這個臨駰男人頭腦簡單，來環罡第一件事便是去妓館楚樓，宋雲初從小到大都被人誇生得好看，她輕輕眨了眨眼，好似要眨掉並不存在雪塵，一雙眼睛璀璨奪目，讓渾邪看到了夏夜草原上流淌的星河。

    他想起昨天集英殿上，大夏年輕的皇帝攬著這位身嬌體弱的美貌妃子、兩個人言笑晏晏，非常親密，那時他還以為宋雲初和臨駰那些追捧他的女人別無不同，垂涎男人的官爵與財富，即使有流傳於世的美名也不過是徒有其表。

    渾邪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宋雲初雪白的面板莫名地屏住了呼吸。

    “看來是沒有了，不然也不會去尋花問柳。”宋雲初意有所指道，“渾邪已是適婚的年紀，在臨駰娶妻了麼?

    他不知為何在宋雲初的面前變得窘迫、無所遁形，這個柔弱的楚人甚至沒有強健的身軀，卻讓他感到緊張萬分，就像夜裏被鷹隼盯住不放。

    “沒有。”

    “那既然如此，”宋雲初眨了眨眼，手指放於唇間吹了個口哨，一個黑衣戰士從屋樑上翻身躍下，看不清楚面容，但是身姿矯健，步伐輕盈，正是沈星野麾下的鶴鸞衛，現下派來暗中保護宋雲初。

    宋雲初對他招招手，問，“小哥，知道環罡最大的青樓往哪兒走麼?”

    渾邪不可思議地想，一朝帝妃，女扮男裝帶著外族重臣，大白天去逛青樓?

    招福坊位於環罡城西邊，那邊多是青樓楚閣，還有唱戲聽曲兒的戲臺，西域的商人在那裏也有集市，白天夜晚都熱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