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連佛法也有涉獵，祝南弦肅然起敬，拱拱手，只是那勞什子譬如一燈卻是未聽說過的，卻分外耳熟，他驀地想到沈星野提及的段一燈，是了，戶籍中找不到佛門弟子，這本就是個假的名字，是和尚的法名，自然要從寺宇裡去找!

    祝南弦豁然開朗，解下身上錢袋子塞給宋雲初，立馬便跑遠了，道：“多謝你，這錢你拿著，今日的開銷便全算在我頭上!”

    宋雲初看他一溜煙跑遠了，再掂掂自個兒籠袖裏沈星野給的銀票，默默算了算賬，心情頗好地去茶樓聽曲兒了。

    “要說這宋雲初宋雲初，是南楚的天縱英才，楚王烈在位時頗為寵信宋家，可這楚王越登基之後，宋家卻不復往日輝煌了，連這唯一的嫡女，也送來了大夏作妃……”

    宋雲初剛一坐下便聽得說書先生在講此事，被桂花糕噎了一下，狠狠咳起來。

    她尷尷尬尬地聽完全程，說她房中術絕妙勾引帝王，還說她心機深沉不許帝王臨幸別人，一張薄臉臊得通紅，咬牙切齒留了賞錢就氣哄哄地回宮裏去了。

    沈星野見宋雲初兩頰鼓起氣呼呼的模樣，奇道：“是誰氣到你了?”

    宋雲初狠狠瞪他：“你的好臣民!”

    沈星野放下手中毛筆，饒有興趣：“你出宮都聽到些什麼了，說與我聽聽。”

    宋雲初用冰涼的手去捂熱燥的臉給自己降溫，口齒囫圇吐出幾句話：“說我狐媚，還說我善房中術，我宋雲初一世英名，來了你大夏卻碎得一塌糊塗了!”

    沈星野哈哈大笑，戲謔道：“愛妃天資聰慧，出嫁前婆子教的房中術應當也融會貫通了罷?”

    女子出嫁前都會有孃家人來教導房中之術，宋雲初也依例被迫看了許多秘戲圖，現在想來仍是無比害臊，她憋紅了一張臉，猶自犟嘴：“陛下諸多鶯鶯燕燕，比之我定是略勝一籌。”

    沈星野十分怡然驕傲的模樣：“你身子這樣差，孤一手就能壓住你，自然是比你強上許多的。”

    宋雲初忿忿坐下，沈星野見美人生氣也別有一番韻味，面色潮紅髮絲凌亂，蒼白唇色也鮮豔起來，眸光凌凌，如同畫中人有了生魂，鮮活又漂亮地坐在那裏。

    他笑了笑，命鶴鸞衛拿手諭去查各色酒店茶樓，都不許再講宋雲初的事了。

    “嬌嬌莫氣了，當心氣壞身子。”沈星野道，“孤也心疼。”

    宋雲初道：“陛下三宮六院許多個嬌嬌，怕是心都要疼不過來。”

    沈星野只笑笑未說話，第二日有宮人至金光殿傳召，陛下御賜了一塊新匾，上書嬌嬌二字，筆鋒蒼勁，落款端儀，正是沈星野的字，闔宮上下一片震驚，宋雲初卻站在殿裡發火，指揮青黛把這塊匾收起來，永遠也不要見到它。

    轉眼間到了除夕，宮中設宴，許久未見的錦妃終於出了宮門，與盛裝打扮的其他妃子不同，她妝容素淨，衣服也是淡淡的蕊珠紅，在妃子中並不出挑，只是清麗可人。

    沈星野寵愛雲妃已是前朝盡知，設宴也要把她帶在身邊，親親熱熱地擠作一團。宋雲初假意與他玩樂，玉指點向席間小菜，沈星野從善如流夾了一筷到她嘴裏，面上含笑，極盡寵溺，諸位再看看席間落寞的錦妃，回想起往日陛下對錦妃的寵愛，不由得嘆氣。

    錦妃卻似乎毫不在意，只在自己席間默默坐著，低眉順眼，安靜本分。

    宋雲初看著她嘆了口氣，帝王終究是無情，她握了握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宋雲初永遠也不要像錦妃那樣。

    她不會愛上帝王，也不會仗著帝王的寵信忘記自己的身份，宋雲初永遠是南楚的宋雲初，不是大夏的雲妃。

    “在看什麼?”沈星野低頭問她，目光隨著宋雲初的眼神瞟去，錦妃正在席上斟酒，慢慢抬起身子要走過來。

    宋雲初直直盯著錦妃，她從容不迫地跪伏下，雙手持著酒盞舉到沈星野面前：“陛下暖一暖喉。”

    酒液金澄，在爐上燙過，散發出淡淡的酒香，宋雲初聞到便已有些醉了，推推陛下的手：“別叫錦妃等急了。”

    沈星野接過酒杯，錦妃暖熱的手指繾綣拂過他的手掌，素白的麵微微抬起，小痣在眼下更顯溫柔，像極了環罡河邊初見，不諳世事的浣紗女愣愣瞧著他，天真可愛。

    沈星野心內嘆息，一下飲盡杯中酒，手掌朝她伸出：“到我身邊坐下罷。”

    錦妃順從地坐在宋雲初下首。

    宋雲初在沈星野手裏掙了掙，輕輕說：“陛下，我有些困了，想出去走走。”

    錦妃坐在邊上讓她渾身都不舒服，總有一種彆扭的情緒，好像自己是拆散鴛鴦的不速之客，她喊來青黛，把此間留給錦妃與沈星野，自己到外頭散步去了。

    錦妃看了看沈星野神色，小心地給他佈菜，見他沒有發怒，柔聲道：“陛下近日都不愛來碎冰殿了。”

    沈星野揉揉眉心：“政事繁忙。”

    錦妃從前得寵時，沈星野無論多忙都會來見她，此番受了冷落，難過了許久，她重又打起精神，苦笑：“妾本就是浣紗女，在這宮中只能靠著陛下的寵愛生活，不像熹嬪娘娘家世顯赫，也不像雲妃娘娘出身名門，得不到陛下的垂憐，是我沒有福分。”

    沈星野低聲說：“你若受了委屈，便來找孤。”

    錦妃說：“沒人給妾委屈受，只有陛下。”

    沈星野摸著她手指，察覺她比從前瘦了些，叫來福給碎冰殿送東西，慢慢道：“卿卿，你若要出……”

    錦妃打斷了他，決然道：“妾不出宮，勞陛下費心了。”

    沈星野不想與她拗，徑直又倒了杯酒喝下去，沉默地坐在殿上看歌舞。

    錦妃就在邊上靜靜看著帝王的側臉，直到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開始泛起醉酒的紅暈，她輕輕在几案邊抖了抖長甲，只落下白色碎末。

    “娘娘，陛下醉了，您也回宮歇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