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帝親了親她眼下，大有一副昏君的架勢，朗聲笑道：“這麼乖?又看上我庫房裏什麼好東西了?”

    錦妃轉轉眼睛伶俐乖巧地回答：“妾想要一匹南海綢，給新來的妹妹做身衣服。”

    “要你做什麼好人!”夏帝哼了一聲，“南楚富庶，要什麼料子沒有，此次她光嫁妝便有六十四乘，可比你這好姐姐多得很。”

    “再怎麼說那人日後也是與我同侍陛下的……”錦妃欲言又止。

    夏帝摸著懷中人的臉笑了笑：“卿卿人善，那你想做便做吧。”

    一干太監宮女縮在一旁鴉雀無聲，對夏帝的偏寵已經視若無睹，更在心底嘆息，這來聯姻的南楚小姐，日後勢必要被皇上為難。

    要知道他們新登基的這位年輕帝王，平生最瞧不起虛偽的南楚人，何況這次南楚派來和親的，竟然是個病怏怏的小姐，這豈不是把他們陛下的臉踩在腳下?

    宋雲初自是沒想到夏帝心裏這般想自己，很順從地在京中的驛館住下了。

    “小姐，這大夏人可真沒教養，竟叫咱們千里迢迢來驛館住著，未免太過分!”青黛一回房便恨聲跺腳，滿是心疼地給自家小姐鋪床。

    “既來之則安之。”宋雲初取下頭上沉甸甸的鳳冠，癱坐在床上。

    驛館的床硬邦邦的，她坐著不習慣，皺著眉毛叫青黛拿褥子出來墊著才覺得舒服，長喟一聲，“夏帝定然是瞧不上我們的，哪有派一個病秧子來和親的?這不是作賤他麼?換作是我，都要把人趕出來了，青黛，你也休息吧，明日早些起我們去城裏逛逛。”

    宋雲初的眼睛發出一點期盼的神采，配著厚重鶴氅裹著的素白的臉更顯憐愛。

    “我從沒來過環罡呢，”她悠悠嘆氣，“這裏處處和柔郡不一樣。”

    青黛在她床邊鋪了被褥，宋雲初夜裏睡覺輕，她要隨時候著。

    “環罡城中光禿禿的，哪像柔郡花草繁茂，一點也不漂亮。”青黛撅著嘴，只覺得這裏處處都比不上柔郡。

    “這裏夏天會開好多茉莉花……”宋雲初坐在床上有點瞌睡，但還是和青黛辯解著，“還是很好看的。”

    “如今是冬天啦!”青黛說，“小姐，你見過環罡的茉莉?”

    宋雲初愣怔片刻，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地笑起來：“真奇怪，也許是書上看的吧?”

    “說起書，大人給你送了好多書來，都在箱子裡壓著呢。”青黛道，“這些孤本都給你做了嫁妝，夏人可是得了便宜。”

    “睡罷小蹄子，”宋雲初被青黛的聒噪逗樂，咳了幾聲輕聲道，“明日帶你出去玩兒。”

    環罡有什麼可玩兒的呢?

    青黛慢慢攏了眼想道，這裏什麼也沒有，人也沒有柔郡的有教養，天氣還冷，真不明白有什麼好，小姐卻非要出去。

    她睡著了宋雲初卻沒睡，她躺在驛館窄硬的床上生出一絲奇異的錯覺，彷彿從前住過這兒似的，她腦海裏有一幅茉莉花開的場景，好似就在環罡，美得不可方物，其中有一盆白色茉莉被人買下，送到自己的手上。

    她慢慢攥了攥拳頭，卻是空空如也。

    也許是白日裏憂思太多，生出幻覺來了吧，宋雲初吐出一口濁氣，硬逼著自己合上了眼睛。

    晨起的時候青黛打來溫水給宋雲初洗臉，宋雲初每每總是倦怠著臉，像個乖乖人偶隨青黛擺弄，一邊還懶懶吩咐：“青黛，我想吃銀絲粥，配荷花酥酪。”

    她還以為自己在南楚的家裏，青黛把布巾放在銅盆邊，涼涼地回覆：“小姐，大夏哪有這些東西!”

    銀絲粥就是用母雞燉的湯熬粥，這銀絲就是雞腿上的嫩肉，要廚子撕成肉絲煮進去，放一點枸杞子，是宋雲初平日裏最常吃的晨食。

    這在南楚最平常不過，可大夏不興這些，宋雲初張開眼睛對著天嘆了口氣，認命地吃包子。

    驛館知道住的是來和親的貴族，準備的餐食是京中最好的酒家，包子也有來頭，十二道褶子，如今是冬令時節，裡頭的餡是花雕醉雞，雞蓉切得細細碎碎，帶一點暖醺醺的酒味。

    宋雲初胃口小，剩下的全進了青黛的肚子，看看外頭花枝掛著露水，揀了件紅紅的毛絨披風穿著，捧著小手爐就出門去了。

    驛館就在環罡最繁榮的關中街上，往來皆是貴族富商，青黛跟在她身邊問：“小姐，咱們去哪兒?”

    宋雲初站在街中四顧，有點茫然地說：“咦，我分明記得有誰告訴我說這邊有座極漂亮的府宅……”

    環罡人不比柔郡，熱情得很，聽聞她生疏口音，上來應道：“是有哩!”

    那人手中馬鞭精細，上嵌彩色琉璃，指向關中街光禿禿一角：“從前那裏是太子府邸，府中有花園池塘、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只可惜這太子側妃一把火全燒光了，還殃及了周遭幾戶，聖上大怒，將其入獄了。”

    宋雲初聽得認真，因為吃了早上那雞蓉包子，臉上泛着一點點紅暈，難得有一副好氣色，她點點頭唏噓道：“這位妃子娘娘是為何要縱火呢?”

    手持馬鞭的公子哈哈大笑：“那你可問對人了!這事情尋常人不敢說，唯有我不怕陛下，若不是遇上我，小姐你是弄不清楚的!”

    宋雲初在來以前就被宮中婆子壓著熟記了大夏的皇室宗親，聽到這話她腦內細細思量了一番，捧著手爐恍然地啊了一聲：“原來是鎮遠侯。”

    在諸多的皇親裡頭，唯有這異姓的鎮遠侯祝南弦與當今的夏帝最為交好，並且為人怪誕不經。

    祝南弦見她認出自己的身份，邀她上附近的天香樓喝茶，講了這故事的後半程。

    “我去歲並不在京中，聽聞陛下身側多了一位好友，時常秉燭夜遊，又聽聞其風姿無雙，想必是側妃娘娘受人挑撥，心生妒忌，纔出此下策罷。”祝南弦給宋雲初倒了杯茶，一張溫潤的臉上噙著笑，“只是沒想到陛下也在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