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等我回來啊
鎮北大將軍的面具,當真只有他本人戴著才最合適。
宋雲初的眼眶紅了,心臟在止不住地狂顫。時空似乎都停住不轉,夏夜依舊永恆閃耀,他的嘴唇在顫抖,喉嚨乾澀苦楚,聲帶震動,她朝那個男人喃呢著:
“秋秋。”
撒晟禾趕回茶室的時候發現宋雲初已經不在了,想到風量子的話他真是渾身發涼,只想快點找到她。
自己不遠千里從漠北來玄機國就是爲了宋雲初,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可自從跟風量子談了這麼許久的話之後,他卻越來越不安起來,鬼市全是鎮北大將軍沈星野的青面獠牙面具,他有一種預感,難道沈星野真的還沒死?
懸著一顆心,他焦急地在夜市中找著宋雲初,還好,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中心,他看到了立於原地的年輕女君。
“宋雲初。”撒晟禾匆匆跑了過去,喊了她一聲,卻發現她並無反應,而是雙眼通紅地凝視著街對面的一個男人。
撒晟禾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男人在燈火之中,臉上的面具如鬼魅魍魎一樣可怖,讓撒晟禾的背脊都在發涼。
他是誰?
渾身的血液衝上天靈蓋,撒晟禾捏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氣。
他見過沈星野的,哪怕只有匆匆數麵,但這個男人留給他的印象太深了,晚夜篝火旁的少年,意氣風發拔得頭籌,分明有著一張清冷孤傲的面容,但是望向宋雲初的時候眼裏總是溫柔的,像是三月的春風,綿密暖洋拂過一地荒蕪和蕭瑟。
撒晟禾很害怕,不自覺想要拉住宋雲初趕緊離開。無論面具下的男人是不是沈星野,他都不敢拿自己卑微的愛情去冒這個險。
他伸手去勾宋雲初的指尖。
宋雲初的手指冰涼,渾身都在輕微地顫抖。
撒晟禾的手也僵住了,原本的不要臉,原本的無所顧忌都在建立在鎮北大將軍已死的基礎上的,如果那藍衣的少年還在世上,他撒晟禾就活像是一個插足旁人愛情的小人。
他做不到。
似乎靜止了好久的時間,沉寂得像是天地初開時洪荒的寂寞,宋雲初終於開口了:
“秋秋。”
沒有迴應。
撒晟禾像是突然吃了一顆定心丸,急急忙忙閃到了宋雲初的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我們回去。”
宋雲初沒有動,眼睛卻紅成了兔子。
“秋秋。”
對面的男人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這下子,撒晟禾直接拽住了她的胳膊,想和阿拉坦一起,將她帶回客棧。
“宋雲初,你認錯了,咱們回去,再也不來這鬼市了。”
撒晟禾的力氣不小,大約漠北那邊的人天生就是比中陸的人要強壯,哪怕他看著身子骨很單薄,但真要強迫宋雲初離開,宋雲初卻也反抗不得,只能由著他往一邊走。
又來了好多的人,在街市上走著,對面的面具男人幾乎要被人海湮沒,宋雲初忽然提高了聲調:
“沈星野!”
搭臺子場戲的角兒濃妝豔抹,一把扇子鋪開,用特有的腔調咿咿呀呀開唱:
故人吶——
在何方?
這一聲終於吸引了男人的注意,茫茫人海中,他忽然回過頭來。
宋雲初獨站在那,撒晟禾也再沒有迫她離開,只是咬緊了牙齒望著這一切。
面具男人身邊的姑娘也循聲望來,只見她的身子一顫,忽然伸手拽住了那男人的衣服,像是讓他趕緊離開似的。
可那男人並沒有跟著姑娘走,而是勁直向宋雲初走去。
他提著兔子花燈,越過人群,款款而來。
那一瞬間,宋雲初分明是期待的,但又很害怕。
男人連走路的樣子都跟沈星野一模一樣,若是……若是到頭來面具掀開,他不是他宋雲初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自處。
時間彷彿過了幾個世紀那麼長,她終於還是走到了宋雲初的面前。
“秋秋。”紅成了血色的眼眶裏滾出來一滴清淚,宋雲初揚起了嘴角,朝他輕喚著。
面具下的男人一愣,隨即抬起了胳膊,將兔子燈提了起來:“你的燈?”
連聲音都是那樣的相似,但為何這寥寥數字卻是那樣的清冷疏離。
宋雲初還記得他們分別前的最後一刻是躺在宮殿裡溫和的暖閣中,被子裡的將軍將她環在懷中,撒嬌似的喃呢:“別走,再陪我睡會兒。”
她笑沈星野這麼大個人了,還跟自己的幼弟爭寵吃醋,匆忙從床上爬了起來,裹上外衣就要出門。
臨走前宋雲初回頭看了看他,冬日的暖陽透過窗戶灑在他的睫毛上,大將軍的眸子被泛成了棕色,雪白的肌膚透出昨夜春宵的朝紅,溫柔而寵溺地朝宋雲初笑著。
宋雲初說:“等我回來啊。”
誰知這一次,回來的公主卻再也沒見到等他的那個人。
一別經年,暖閣裡的人暖笑的樣子成爲了年輕的女君心中最不可說的痛。
兔子燈中燭火搖曳,宋雲初擠出了一絲笑容,朝面前的人點了點頭,但是臉上的淚卻是再也止不住了。
眼淚滑進了嘴裏,舌尖味蕾躍動,償出來的是紅塵萬丈裡的澀。
“拿好,別再丟了。”男人將那盞燈塞到了宋雲初的手裏,望著她又哭又笑的表情,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不惹是非,轉身準備離開。
“沈星野!”宋雲初猛地拽住了他。
你還記得嗎那年夏夜星空,一人一騎走在草地上,驚起流螢四散。
鬼市中有舞娘站在高樓之上,放出了琉璃罩中微弱光點的螢火。
森幽的熒光四散,有一點流螢落在了男人的面具之上。
那光一明一滅,印在男人的眸子裡,彷彿瞬時失了顏色。
宋雲初愣怔地伸出了手,纖細的手指握住了面具的一角。
男人鬼使神差一般沒有躲。
呼吸溫熱,宋雲初的心臟卻都不會跳了。
像是進入了一個時間的黑洞,時光在那一刻緩慢的流淌,宋雲初的手在顫抖,緩緩掀起了那張面具。
隱隱約約憶起那一晚在將軍府,她面色潮紅,躺在床上半夢半醒,也像今日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