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三皇子宋君南，儀態、尊榮、教養統統都不見了，只有渾身上下散發出的狠戾和決絕，人到了這個時候，總是有一種異常大的力量，就像迴光返照似的無法解釋。

    他舉著長劍衝了過來，重甲加身的他這一次行動卻非常的快，像一道玄色的影子，出劍的時候宋雲初只感受到了一絲寒涼。

    宋君南的劍和怒意都對準了自己。

    宋雲初的瞳孔急劇放大，劍刃在眸子裡匯聚成一個銀色的點。

    鐵卷殘光之間，死神翩然而至。

    腦海中一片空白，連眼前的光點似乎都熄滅了一般，漆黑一團，什麼都看不到了。

    【滴答——滴答——】

    這次依然是簷下流落的雨聲嗎?

    宋雲初猛地回過神來，面前站著的還是那尊神明一樣的男人。

    沈星野背對著宋雲初，左手抓著那把長劍。

    兩刃的鋒芒割破了他的手，掌心的血液一點一點往下滴落。

    那一瞬間，宋雲初周遭的空氣都凝結了，如同置於一處四壁囚牢的房間，沒有風沒有聲音，唯有血色的鮮紅橫在眼前

    她覺得很痛，連呼吸都困難。

    不遠處的火把照亮了夜空，沈星野的臉在火光下異常堅韌，他用力抓著那柄劍，不讓宋君南衝過來，喉結滾動，一字一句發出聲來：

    ”有我在，誰也不能傷害宋雲初分毫。”

    ……

    ……

    邊境黃沙揚起的初見，藍衣輕鎧的少年朝她伸出手，說：上來。

    東高村外漫天的流螢，篝火明滅，贏了摔跤比試的勇士將一把短刀塞到了自己的懷裏，少年表達的心意都笨拙的可笑。

    鉤戈殿裡的將軍小心翼翼將她裹在了斗篷之下，面具在黑夜中猙獰可怖，可宋雲初卻輕輕環住了他的腰。

    臥房裏的喘息，馬場外那個願意一命換一命的沈星野逐漸在眼前清晰。

    最後的最後，她只記得他溫暖的笑意，說要跟他回玄機國，不顧一切，拋下所有，只為留在自己的身邊。

    如今，

    明知隨宋雲初進宮九死一生，卻還時固執的跟在她身側。

    宋雲初的眼眶似乎被那血色染紅了一般。

    哪裏來的絕世大傻冒，威風凌凌不可一世的昌黎國鎮北大將軍幹什麼要替自己這個無用的公主做到這種份上。

    宋雲初想上前幫他，卻被宋瀾死死地拽住。

    也對，自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上去能做什麼?

    可這時，身後的容妃突然拔下了宋雲初腰間的牛骨刀，決絕地衝上前去，”哐當”一聲從下挑開了宋君南的劍，接著反手握著刀柄，割破了宋君南的手。

    長劍掉落沈星野也怔了一下想伸手拉住容妃可女人像一道利刃扎進了人群中，他無奈只能跟她並排阻擋還剩下的殘兵。

    遠處的廝殺聲近了，宋雲初看著面前的兩人，苦澀難擋。

    一個戲院裏的戲子，一身花架子都能幫沈星野分擔一些，可自己卻只會縮在他的身後。

    真是沒用。

    “國主!臣救駕來遲!”

    就在這個時候，西政殿的大門被人推開，劉毅領著大批人馬殺了進來。

    瞧著上千人的隊伍黑壓壓一片，宋君南還剩下的那些人心態都崩了，絕望地立在原地，麵若死灰任由這些人將自己團團圍住。

    ”殿下……”劉毅老遠就看到了西政殿裡的狼藉，連忙衝了上來，看到支撐著坐起來的宋瀾，又趕緊跪了下來，”國主。”

    援兵已到，沈星野終於鬆了一口氣。

    屋外忽然閃起了秋雷，電光火石中，他滿身是血提著劍轉過了身。

    宋瀾剛纔經歷了這般生死，本來就十分虛弱的他忽然喘不過氣來，顫顫巍巍指著遠處：”你……你……”

    容妃眉頭緊蹙，慌不跌撲了過來，將宋瀾的手捂在懷裏，哭喊著：”國主，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老國主猛地吐出了一口血，然後兩眼一翻，倒在了宋雲初的懷中。

    ”太醫!快，傳太醫!”

    ……

    ……

    三皇子宋雲初謀逆，按律當斬。

    宋瀾在太醫的診治照料下身子迴轉了不少，但已是強弩之末，撐不了多久了。

    貴妃在得知兒子被抓以後一杯毒酒，穿戴整齊死在了房中。

    盡數獲罪，此事牽連甚廣，宋瀾趁機揪出了不少二心的官員，連自己身邊貼身伺候的大內總管也被查出來與三皇子勾結鋃鐺入獄。

    宋雲時作為同謀，同樣處以斬刑，一個月以後同宋君南一起問斬。

    得知宋雲時已有身孕，宋雲初實在不忍心，等著宋瀾稍稍好些了，這才跑去西政殿求情。

    殿內昏黃，香爐裡薰著藥，滿屋子都是苦澀的味道。

    宋瀾裹著一件大氅縮在塌上，案臺上擺著的是一碗又一碗漆黑的藥。

    “初兒，你來啦?過來坐。”他朝宋雲初淡淡笑著，指了指身旁的座位。

    猶豫了許久，宋雲初忽然跪了下來：”父皇，求你放過四姐。”

    老國主愣了片刻：”怎麼?”

    “我……”宋雲初繼續說道，”四姐她已經懷孕了，稚子無辜，你放過她吧。”

    “我知道。”宋瀾無波無瀾地迴應，然後緩緩端起了一個玉碗，皺著眉頭仰首將裡面難聞的中藥一飲而盡，”宋君南是一頭惡狼，外甥像舅，肚子裡的孩子生出來就是狼崽子，我怎麼可能放過他們?”

    宋雲初頭一次見這樣陰沉的父親，似乎有些陌生，”可那也是您的親孫子啊。”

    “傻孩子。”宋瀾起身將她扶了起來，”孫子?他還在你四姐肚子裡就只是一塊肉，我見都沒見過，死了就死了。”

    “父皇……”宋雲初還想說什麼，卻被宋瀾摁著坐了下來，蒼老的國主思緒萬千，似乎飄到了好遠好遠的地方。

    “初兒，你聽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稚子無辜，你要知道的只有斬草除根。”

    “今日放過的孩子，來日就是朝你索命的惡鬼。”

    靜。

    西政殿裡忽然的寂靜讓人害怕。

    宋雲初喑啞，這時不知該說什麼。

    父親的說話的口吻，像是後悔，也像是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