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才知曉，他不是覺得宋家有多麼好，而是因為我生在了宋家。三百二十盞，是介子越也沒有的，他都給了我。我印象裡他一直是軟弱的，只有那一次逾了矩，雖是爲了我，可我還是討厭他。”

    那個他，說的是楚王烈，宋雲初親生的父親。

    “然後呢?”沈星野望著她，靜靜地問。

    “然後，宋家沒了，燈也碎了。”宋雲初撿起那塊碎片，上面的彩繪栩栩如生，一看就知價值不菲，可她卻輕易地鬆手扔進了迴廊一側的湖水裏，湖面漾起波紋，宋雲初說，“宋家還是沒出大人物。”

    “誰說的?”沈星野眼裏泛起狡黠的光。

    他早盤算好，等著江山河清海晏，要讓青史留下宋雲初的名姓，還要在春風關千萬朵絹花裡樹起豐碑，寫滿宋雲初的榮譽。

    宋雲初抬頭，遞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永福三年南楚大敗，三十三城盡數歸降。

    夏帝親御徵，淮寧公主斬天子，淮安公主殉國葬，三十三城興學宮，史稱永福之治。

    而永福三年，還發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關於金光殿那位不可說的娘娘。

    那年雲妃娘娘過二十一歲的生辰，眾臣來賀，竟一齊上書夏帝，推舉雲妃擔任環罡學宮的山長。

    大夏吞併南楚，人心不穩，環罡學宮為眾學宮之首，唯有德才兼備之人堪當，為首的禮部尚書洋洋灑灑舉了四五條，夏帝欣然應允了。

    這下南楚人服氣了，大夏人也沒話說，誰叫宋雲初身份如此特殊，沒人敢挑她的錯處。

    雲妃娘娘於是走馬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卻是從外頭請了個斷臂男人來做學宮的武教頭，專門教兵法的。

    起初眾學子心裏不服，後來武科的頭名在演武場上敗給了這個斷了臂的夫子，大家才心服口服，並親暱地叫他小林先生。

    小林先生人長得板正，看起來頗為嚴肅，不苟言笑，唯有見著宋山長才會笑一笑，學生們都覺得他討不到夫人。

    宋山長聽了這事十分錯愕，言笑晏晏地對學生們道：“他夫人可是天上地下頂好的姑娘，還是南楚人呢!”

    自從南楚和大夏併到了一塊兒，可以互相通商結親之後，大夏的兒郎們都以能和南楚的姑娘們結親為榮

    在此之前他們從沒想過世上還有如此溫柔可愛的女嬌娥，不由得羨慕起自個兒的皇帝陛下了。

    要不說當皇帝的都深謀遠慮。

    “小林先生運道真好!”學生們齊聲道。

    又過了沒幾年，小林先生的神秘娘子誕了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兒，聽說名字還是宋山長起的，因著小姑娘出生那日桃花始綻，芳名便叫知春。

    次年雲妃娘娘誕下一子，遂立為太子。

    東宮立儲那天，太子的名字也昭告了天下，隨著夏帝的姓，叫沈淑。

    淑，清湛也。

    學生們好奇地問了問宋山長，宋山長道，陛下起名字頭疼了好幾日，最後是她拍了板，從詩三百中挑了一個。

    淑人君子，懷允不忘。待得小太子弱冠，淑是他的名，懷允就是他的字。

    懷允太子長到週歲，宋雲初送了他三百二十盞的燈，盡數掛在了環罡城原太子府邸，現名三心園的宮苑之中，華彩非常。

    三心園由星野太子府翻修而來，後來成了環罡的盛景，互相愛慕的年輕兒郎與少女們都會在三心園進處的照壁許下山盟海誓，請求夏帝陛下見證。

    三百餘盞宮燈在風中發出清脆碰撞的聲音，映亮了照壁之上龍飛鳳舞的行草——“月在天心，蓮在湖心，君在吾心。”

    永福五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時值壯年的夏帝陛下親自將宋雲初從三心園背上了花轎，一襲硃色的婚服，萬乘的紅妝鋪陳環罡，周圍一圈的宮女撒帳果，宋雲初與夏帝坐在一起用衣襟去接，身上掉了滿懷，補上了永福二年未能圓滿的婚儀。

    至此，海不揚波，六合時邕，亡者去了自己的去處，生者歸了自己的歸途。

    “那宋山長這麼厲害，生得是不是也很好看?不然陛下怎麼會喜歡她呢?”扎著雙丫髻的女孩舔著糖葫蘆好奇

    地問。

    抱著女孩的女子乾淨秀氣，頭髮盤成了已婚婦人的樣式，一雙杏眼圓圓，看起來仍是長不大的樣子，又嫩又俏，一把嗓子是南楚特有的軟儂，和女孩說話跟撒嬌似的，又輕又柔：“好看呀，她呀，是頂頂好看的人了，娘這一輩子，只見過這樣一個又厲害又好看的人，就是她了。”

    “娘是怎麼見到她的?”

    女子看了看晴空萬里之下璀璨的皇城，曾是冷宮的金光殿如今應當熱鬧非凡了吧?她低頭笑了笑，隨意道：“大約是某一日她打馬過街，我瞧見了，沒什麼特別，只是運道好。”

    女孩把最後一顆糖葫蘆遞到母親嘴邊，笑盈盈地說：“我以後要嫁給宋山長的孩子!”

    女子突地笑起來：“好呀，我們小月亮又聽話又漂亮，以後一定能找個好夫婿。”

    “青黛!”不遠處傳來一個男聲，名喚青黛的婦人抱著孩子轉過身，看見墨藍衣衫的男子手裏拿了兩個磨喝樂朝他們走來，“我聽說環罡的磨喝樂最精緻，買了一個給小月亮玩兒，還有一個給你。”

    “謝謝夫君。”青黛彎起眼睛拿過，那磨喝樂是個憨態可掬的小孩兒，腳邊還臥著一條活靈活現的錦鯉，“我很喜歡，小月亮也很喜歡。”

    “喜歡就好，”男子笑了笑，“方纔在說什麼，這樣高興?”

    “聊到一個故人。”青黛說，“是吧，你不是想去三心玩兒麼?”

    三個人漸行漸遠，逐漸沒在了人群之中。

    年歲漸長，從前那個在宋雲初身邊任性的姑娘也嫁作了人婦，說過要守著宋雲初永不出嫁的誓言也隨風消散。

    但好在她仍能被宋雲初溫暖的胸懷庇佑，就像她還在宋家、還在金光殿時一樣。

    以後，宋雲初還會守護著小月亮，守護著更多更多的人，和那位……心腸其實很軟的夏帝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