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宋雲初不再是男兒身份，身世大白，淮安公主的孺慕也難消，經歷過宋雲初那樣的人，他林飛瓊又如何能入介柔星的眼呢?

    可他仍有執念，那話，須得介柔星親口說。

    死心，也要他把一顆心送給介柔星，叫她親自踩碎。

    “皇兄說這天下沒人配得上我，他纔不要我早早嫁人，便是養我一輩子，他也養得。”提起對自己萬分寵愛的哥哥，介柔星眉眼裏帶了幾分柔情，甜甜地道，繼而又十分好奇地問，“那將軍呢，可有心儀之人?”

    她明澈的眼不帶一絲塵垢，林飛瓊挪開自己的眼，只是僵硬地“嗯”了一聲。

    心儀之人，便是眼前之人。

    可介柔星什麼也不知道。

    介柔星監督他上好藥就走了，林飛瓊沒有留她，空蕩的裏屋變得寂靜，只有她身上茉莉花的薰香留下淡淡餘味，證明她曾來過。

    林飛瓊翕動鼻翼貪婪地嗅聞，彷彿要把這味道刻在心間。

    宋雲初遠去大夏，照夏帝的性子定要朝南楚要個說法，戰爭無可避免，介子越鬆口讓介柔星來看望自己，是懷柔之策，可林飛瓊心甘情願。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戰爭的傷亡無可避免，但他想給南楚留一朵茉莉花。

    他知道，宋雲初會將她護得很好。

    不過五日，林飛瓊帶著一身未癒合的疤穿上沉重的黃金盔甲領兵前往春風關。

    聽說大夏的將軍，是那個少時就在邊塞歷練的鎮遠侯祝南弦。

    介子越問他幾成勝算，林飛瓊望望朝堂上兩股戰戰的文臣，再看看聲色疲軟不堪的南楚軍，轉身只落下四個字：“竭盡所能。”

    他這一生不讀詩書，在那時卻也想到了一句酸詩。

    江山總負英雄淚。

    遙遠的春風關上兩軍鳴金交戰，四方環罡城卻無比安然。

    最妥帖不過金光殿，縱使發生了天大事情，照夏帝的脾性，也不會叫金光殿那位貴人發愁。

    嘉頤郡主常常來金光殿和宋雲初聊天解悶，這一日正巧聊到那位陛下，言辭裏帶著幾分戲謔，斜了眼含笑去瞧那座上玉山一般的男子：“娘娘回來得晚，並不知曉陛下前陣子的模樣，闔宮的人見了都怕得緊，臉色黑得墨汁一般，連我見了心裏也打怵，可娘娘一回來，陛下就變了臉色，足見娘娘在陛下心裏頭的分量了。”

    宋雲初靜靜端坐，忽而問：“便是在那幾日，陛下封了你做郡主?”

    嘉頤郡主訝道：“自然不是了……先前陛下在春風關同您求婚，一回來，就遣散了後宮。您不知曉罷?那日城樓下您隨臨駰的渾邪逃出環罡，陛下就封了這金光殿，不許任何人踏足，後來您要回來，這裏頭的東西都是陛下一點點遣人安置的，還有那馬兒，也好好養著。”

    宋雲初雖然知道沈星野用情至深，但不知曉他做了這許多事，聽祝錦言一件件娓娓道來才窺見一星半點，嘴上浮出一個笑模樣來。

    “人人都講他暴戾專橫，”宋雲初指節扣着桌面，若有所思，“都快忘了他從前的名聲。”

    大夏的星野太子，是最知禮數最清正溫潤的公子，如今掩在了一層暴君皮下，只把那模樣露給宋雲初一人看。

    “多謝你肯來陪陪我說話，”宋雲初衝祝錦言溫柔一笑，“過幾日我要出宮去，你久居宮中，要不要隨我一道出去?”

    祝錦言亮了眼睛：“自然是願意的!只是陛下那兒……”

    宋雲初不知道想起什麼事兒，臉頰泛了一點紅，哼了聲道：“這事兒他管不得，你只管跟我走就好。”

    真是奇怪……祝錦言看著宋雲初神態，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好按捺下心內好奇，笑著應了。

    待祝錦言走後，宋雲初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燙得不行。

    前幾日從大慈恩寺回宮，沈星野趁機灌醉了她，逼她說了那羞恥的情語，宋雲初一覺醒來竟沒有斷片，一腳將身旁安睡的帝王給踹了下去。

    “嬌嬌惱了?”沈星野也不生氣，笑著爬起來去攬宋雲初，哄小孩兒似的柔聲道，“莫惱了好不好，實在是孤太想知道了。”

    宋雲初惱的是自己醉後無狀，而不是沈星野誆著自己將那話騙了出來，她想起那濡溼毛筆，細瘦的身子顫顫巍巍抖著，羞得咬牙切齒：“你做皇帝的，盡使些下三濫的招兒來灌我，我這幾日都不想見你了。”

    他不僅叫來福飛鴻攔住沈星野，還把各間屋子裏的毛筆都找了出來收拾成一盒子給扔出了金光殿，只穿了中衣的帝王連個外裳也沒撈到，在一片白茫茫霧氣裡抱著那盒子毛筆竟然還笑得分外燦爛，活似撿了個大便宜。

    迴轉到那日夜裏，也確是他們恬不知恥的陛下討了大便宜。

    沈星野思及此又抿起唇笑，拿著那盒子筆如同拿著什麼寶貝一般踱步回了龍衍宮。

    “你可知這盒子裏頭是甚麼?”沈星野含笑問來福。

    來福是臨時奉了宋雲初的命，來把他們陛下送回宮休息的，見沈星野突然發問，他看看那盒子，搖了搖頭：“奴才不知。”

    沈星野看著金光殿方向曖昧道：“昨夜風光最可憐……你們娘娘臉皮子薄，孤還是不說了。”

    那陛下您問什麼?來福自然沒這個膽子，只好憋在心裏默默無言地想。

    因著這事兒，沈星野便三四日沒能進得去金光殿。

    後來還是夏帝撇開面子，哄宋雲初陪自己去學宮走走，宋雲初才放了他進來。

    天下文人讀書，為家國為大道，能得帝王青眼，是最好不過。每歲夏旬，天子便要駕臨京中學宮，考察學子。

    “嬌嬌，我知你不想於這宮中作個無憑無依的妃，不若隨我一道去學宮瞧瞧，來日雲州之地，乃至南……”沈星野望著她的眼神深邃懇切，不摻一絲虛假，“都是要託付給你才最好。”

    情愛之外，更有家國，宋雲初不說，沈星野也知道她心裏的想法，總不能真在金光殿，做一輩子的嬌嬌。